超个人心理学的诞生

  • 作者:郭永玉
  • 来源/出处:《精神的追寻》
  • 发布时间:2018-10-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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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超个人心理学是一些人本心理学家如马斯洛等人将人本心理学向前发展的结果。随着人本心理学运动的发展,他们感到人本的范式对人性的理解还不够充分,还需要一种比人本心理学更广阔更开放的范式,于是他们着手重建超个人心理学这一新学派。但究竟什么是超个人心理学?曾经有许多种表述,简而言之,超个人心理学是关于个人及其超越的心理学,是试图将世界精神传统的智慧整合到现代心理学的知识系统中的一个学派。不过,超个人心理学是一个特别容易引起误解和争论的领域,让我们先了解这种思潮的形成历程、基本界定和理念,并澄清一些容易发生的误解。

  超个人心理学是20世纪60年代末至70年代初在美国兴起的一种心理学流派。从起源上讲,它是人本心理学充分发展的结果,也可以说它是人本心理学的派生物(Sutich, 1996)。它的主要创始人本身也是人本主义运动的领袖人物,即马斯洛和苏蒂奇。前者是众所周知的人本心理学的主要代表人物;后者则是人本心理学阵营中的重要组织者和活动家,他是《人本心理学杂志》主要创办人之一,并长期担任该杂志主编。

  苏蒂奇是一位有执业资格的心理学家。他于1949年开始与马斯洛接触,二人很快成为亲密的朋友,并建立起持续终生的友谊。苏蒂奇在追述超个人心理学形成过程的时候,讲到他自己的经验和背景。他说在他的工作中,常常接触到一些当事人自己服用致幻剂从而获得奇异的体验。他自己早在1935年,就有几次神秘体验,有的是致幻剂引起的,有的不是。进一步追溯,他从1927年起,就经常阅读有关神秘状态的著作并参与有关这个主题的讨论。这涉及许多书、文章以及与各种精神团体的成员的交流。他读过许多关于印度教《吠陀》、瑜珈、佛教、基督教神学及其他东西方宗教传统的著作。同时,马斯洛对东方文献也很感兴趣,他曾对苏蒂奇说他宁愿广泛阅读一些东方文献。特别在1959年以后,他们在一起越来越多地谈论东方的观点(Sutich, 1976)。

  20世纪60年代末,许多人本心理学家,包括马斯洛和苏蒂奇,逐渐感受到人本心理学的局限性。这并不意味着人本心理学走错了路,而是他们觉得人本的范式对人性的理解还不够充分,需要一种比人本心理学更广阔更开放的范式(李安德,1994, p.169)。苏蒂奇后来回忆了他们当时的思想形成过程:

   (1966年)我感到人本的取向欠缺一点什么,它并未充分地综合文化对“内在的个人”领域所开拓的深度,也不够重视人在宇宙中的地位。我越来越意识到一个特殊的问题,就是自我实现的概念已不足以包容一切,这使我自己都感到惊讶,因为我一向以为这个概念犹如一把大伞,在需要一把更大的伞之前,足以荫庇好几代人。我常与马斯洛讨论他的理论中的种种问题及限度,而我对神秘体验的心理学方面的长期兴趣不断地使我对人本主义的基本理论产生怀疑。

  ……我所经历到的这一转变,发生得越来越快,有时我会想到这一转变对我身为《人本心理学杂志》主编以及与美国人本心理学会的关系和影响,我必须承认,在那段日子里,我偶尔会产生罪恶感,感到自己对人本理想的不忠和不负责任等等。然而不断出现的一些现象与事件促使我重新调整方向。(Sutich,1976)

  苏蒂奇说,他对东西方的神秘主义文献都很熟悉,但他几乎完全被东方神秘主义所吸引。他说,他实际上感兴趣的是从人本主义的考虑和西方经验主义的态度加以修正的神秘主义心理学。

  1967年1月,苏蒂奇开始思索一个字眼,以表达这一形成中的作为人本主义扩充物的新势力。他想找到一个词能将“人本主义”和“神秘主义”结合起来。他征求马斯洛的意见,马斯洛答复说他已经发现有一个词可以用,就是“超人本”(trans-humanistic),这个词是Julian Huxley发明的[1]。苏蒂奇也喜欢这个词。不久他就向马斯洛建议,应该创办一种新杂志,名为《超人本主义杂志》或《超人本心理学杂志》[2]。尽管办杂志会有很多困难,包括很现实的经济方面的困难,但他认为这些困难是可以克服的。马斯洛以热情洋溢而又充满敬佩的语气回信表示全力支持。

  于是苏蒂奇着手创办新杂志,在筹备过程中,苏蒂奇考虑得最多的是刊名和关于办刊宗旨的申明,刊名意味着他们设想的新心理学的名称,办刊宗旨则涉及对这种新心理学的界定。这里先介绍刊名的确定过程,界定的问题则留待下一节讨论。

  在组稿过程中,苏蒂奇发现所有文章中都没有出现“超人本”或“超人本主义”,他又开始琢磨名称的问题。他想到一些以“meta”或“trans”作前缀的词,如“超心理学”(meta-psychology)、“超个人”(meta-personal)、“超人本”等,他与马斯洛多次交流,一直没有确定下来。直到1968年2月,马斯洛在信中谈到他与格罗夫(Stanislav Grof) 的一次交谈:

  在我们交谈的过程中,我们想用“超个人”一词代替“超人本”(transhumanistic)或“超人”(transhuman)这样笨拙的词。我越想越觉得“超个人”一词能表达我们想说出的一切,那就是,超越个体性,超越单独的个人发展,进入某种比单独的个人更具包容性的或比他自己更大的……(Sutich, 1976)

  苏蒂奇因为同样的原因而更喜欢“超个人”,因为它强调了这个新领域的焦点是“经验中的个人”(the experiencing individual)(Sutich,1969)。他早在1967年的一篇关于创建中的新心理学的宗旨的草稿中就使用过这一术语(Sutich, 1976),但只是在“超个人的和超越的潜能”这一有限的意义上使用这一术语,即仅仅在罗列“超人本心理学”的众多研究主题时用到这个词。苏蒂奇指出他当初用的这个词也来源于格罗夫,后者于1967年9月在伯克利加州大学的一次演讲中用过这一术语,是在“个体之上”和“自我(ego)的死亡与再生”的意义上用这个词的。马斯洛在1967年11月给苏蒂奇的信中曾经建议在“超个人”与“超人本”两个词之间选一个,但当时他们俩似乎都没有意识到“超个人”这个词最适合表达他们创建中的新心理学。

  苏蒂奇将马斯洛的意见转达给其他同仁,大家都赞成改用“超个人”一词。于是,苏蒂奇便迫不及待地在《人本心理学杂志》1968年第1期上宣告:“心理学中的第四势力,即超个人心理学正在形成。”(Sutich,1968) 众所周知,当初人本心理学崛起的时候,就将行为主义视为心理学的第一势力,心理分析为第二势力,自称人本主义为第三势力。苏蒂奇和马斯洛等人是将超个人心理学视为心理学中的新势力和发展方向,所以,称其为心理学的第四势力。苏蒂奇在这篇文章中还宣布了即将出版的一种新杂志《超个人心理学杂志》,并尝试对超个人心理学下定义。

  1968年7月,苏蒂奇感到他所担当的各种角色之间存在尖锐冲突。他是《人本心理学杂志》的主编,美国人本心理学会的理事,又是《超个人心理学杂志》组委会主席,即将出任该杂志主编,并且已经参与组织“超个人心理学会”的工作。他觉得应该辞去《人本心理学杂志》主编的职务,但他知道马斯洛会不乐意。他犹豫再三,还是打电话告诉马斯洛他除了辞去这个职务别无选择。马斯洛沉默许久后,回答道:“那好吧,你知道怎么做最好。”

  1969年6月初,《超个人心理学杂志》创刊号出版,第一篇文章就是马斯洛1967年在旧金山的一篇讲演稿《人性能达的境界》。当编辑部同仁怀着激动的心情将这本杂志送给马斯洛时,马斯洛也为他们的这个“婴儿”的降生而高兴,并与大家一起庆贺。没想到,几天后,即6月8日,马斯洛就因心脏病突发而去世。这给苏蒂奇以巨大的打击,但他继续全身心投入到杂志及其他有关超个人心理学发展的事业中。到1970年底,他身边已经聚集了一个群体,而且不断在扩大。

  在《超个人心理学杂志》创刊号上,苏蒂奇明确宣称超个人心理学是一种新的和专门的心理学研究领域(Sutich, 1969)。情况越来越明显,超个人这股新势力不只是人本主义的派生物,超个人立场的基本假设与以“成长”为取向的人本主义立场很不相同。新的范式已经出现了(Sutich, 1972/1996)。


[1]两个月后,苏蒂奇写信给Huxley,请教这个词的来由,Huxley回信说这个词是1957年他在一篇文章中用过的。

[2]这里的“超人本”已经写成transhumanistic。

选自:郭永玉著《精神的追寻:超个人心理学及其治疗理论研究》,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2002年版,第8-13页。

参考文献:http://www.personpsy.org/Info/Details/178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