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Z理论》中,马斯洛区分了仅仅健康型的自我实现与超越型的自我实现。仅仅健康型的自我实现是指个人意义上的自我实现,它是这样一种过程:不断地实现潜能,完成天职、命运或禀性,承认个人的内在天性,在个人内部不断趋向统一、整合。这种人是更实际、更现实、更入世、更能干和更凡俗的人,他们更多地生活在此时此地的世界。超越型自我实现则是指超个人意义上的自我实现。这种人更多地意识到存在的王国,生活在存在水平即目的水平或内在价值水平,更明显地受超越性动机支配,经常有统一的意识或高原体验(plateau experiences),也曾经有高峰体验(peak experiences),并伴随着启示或对宇宙人生的领悟。
因此,在马斯洛看来,有两种不同水平的自我实现者,一种是个人水平上的,另一种是超个人水平上的。前者主要是人本心理学的研究对象,后者主要是超个人心理学的研究对象。马斯洛对超越水平上的自我实现者(以下简称超越者)的人格特征的描述,是他为超个人心理学所做的奠基性工作之一。
马斯洛发现,超越者不仅存在于宗教界人士、诗人、知识界人士、音乐家之中,而且也存在于企业家、事业家、经理、教育家、政界人物中。他详细访谈和观察过三四十人,对另外一二百人也进行了一般的交谈和研究。他承认,他对超越者的研究只是初步的接触而不是审慎的、最后的研究,不一定合乎正规印证的科学的要求。其样本也只集中于他所认为的最好的样本上,不一定有很高的代表性,所以其研究结果只能算作前科学的。但他强调,他的每一个论点都是可以加以验证的。
两种水平的自我实现者均具有前述自我实现者的全部描述特征。不同的是,高峰体验、高原体验与存在认知在超越者身上存在着或较多地存在着,而在个人水平的自我实现者身上则不存在或只有较少的存在。除此以外,超越者还较多地具有下列特征(马斯洛, 1972/1987,pp.275~288):
(1)对于超越者,高峰体验和高原体验成为他们生活中最重要的事情,是制高点,是生命的见证、生活的最宝贵的方面。
(2)超越者生活在存在水平,能自如、自然地说出存在语言,能较好地理解寓言、修辞手段、悖论、音乐、艺术、非语言交流和沟通等。
(3)超越者能在实际的、日常的缺失水平上观察事物的同时,也看到一切事物中神圣的一面,还能随意地使每一件事物神圣化,即从永恒的方面观察事物。
(4)超越者更自觉地和有意识地受超越性动机的支配。存在价值,如真理、完善、美、善良、统一、超越二歧等是他们的主要或最主要的动机。
(5)超越者出于某种原因好像是彼此认识的,并在初次相遇时几乎能立即达到亲密相交和互相了解的程度。接下来,他们不仅能以语言形式交往,而且能以非语言形式交往。
(6)超越者对美更敏感,或者说,很可能有一种美化一切事物的倾向。
(7)超越者更倾向于以整体论的观点看待世界,以我们通常的或不成熟的方式思考问题对他们来说是一件费力的事。
(8)超越者增强了心理内部的、人与人之间的、文化内部的、国与国之间的协同。这种协同超越了自私与不自私之间的分歧,并在一个超越纵坐标的概念下包容了两者。它是一种对竞争的超越,对赌博输赢的零与全的超越。
(9)超越者更大、更容易地超越了自我以及自我同一性。
(10)超越者不仅是可爱的,而且也更令人肃然起敬,更不同凡响,更神圣化,更圣洁(就中世纪的意义而言),更受尊崇。就过去的意义来说也更“可怕”。他们常在人心中引起这样的想法:“这是一个伟大的人物。”
(11)超越者更容易成为创新者,成为新事物的发现者。
(12)超越者不如非超越者那样“愉快”。虽然他们可能更入迷,更狂喜,体验到更高度的“愉快”,但比健康者更容易受到一种宇宙悲哀或存在悲哀的侵袭,更容易为人们的愚蠢、盲目、目光短浅、自相残杀等感到忧心忡忡。这种哀愁可能来自于他们心中的理想与所见的现实之间的强烈对照。
(13)超越者比非超越者更容易解决有关“精英论”的深刻冲突。这是因为他们能很容易地同时生活在缺失领域和存在领域。他们一方面能在缺失世界中进行某种形式的现实检验、比较,对软弱、愚蠢或不胜任进行对比教育,另一方面又能在存在领域看到人人都有那种超限的、平等的、无法比较的神圣性。因此,他们既能成为神一般的惩罚者,又能给予事实上低下的人以神一般的爱护。
(14)超越者在知识的增进和神秘感、敬畏感的增强之间表现出正相关。对他们来说,神秘与其说是令人生畏的,不如说是有魅力的,是一种挑战、一种奖赏。他们知道得越多,就越容易进入到一种心醉神迷的欣赏状态,自觉无知、谦卑、渺小以及在广阔宇宙前的敬畏,并将这些视为一种积极的奖赏。
(15)超越者由于对超越有更深的体验和重视,因而更不怕“怪人”和“刺头”,更可能也更容易鉴别和选拨有创造力的人才。
(16)超越者应该更能“谅解恶”。他们对恶有更深刻的了解,因而有了更强大的武器,能够深怀同情心而又更不含糊、更不退让地对恶进行战斗。
(17)超越者更容易认为自己富有才华,是一个具有更高智慧或更高领导艺术的、“超个人”的、临时的监护者的工具。这并不是自大,而是一种特异的客观或对自己的超脱,表明他们达到了“超个人”的忘我水平。
(18)超越者大体上更容易具有深刻的“宗教的”或“重视精神生活”的意识。他们较非超越者有更多的高峰体验或超越体验,而高峰体验和超越体验本身实际上亦可看作“宗教或精神的”体验。他们不一定是教徒,却可能有着比牧师对“宗教的”或“精神的体验”更为虔诚的态度。
(19)超越者一方面是自我实现的,但又是超越自我实现的,他们的关注超出了自我的范围。
(20)超越者由于更容易领悟存在王国,因而会比非超越者有更多的目的体验(本来面目的体验),更多的入迷体验。他们能够像儿童那样看着一个水坑的光色发呆,或非常有兴趣地注视着雨滴沿着玻璃窗向下流动等等。
(21)超越者多些道家思想,而非超越者则较重实用。超越者在存在认知中,很少有改造对象的冲动,因为在他们看来,对象的本来面目就很姣好,无需改造或打扰。
(22)超越者能“越过矛盾心理”。他们能全心全意和无冲突地爱、接受和表露。
(23)超越者可能会主动寻求那些更有可能带来高峰体验和存在认知的工作。在报酬问题上,他们更重视高级的东西,自发选择简朴生活而避免奢侈、特权、荣誉和财富。
这就是马斯洛对超越者人格特征的描述。在马斯洛看来,人具有一种积极的、以生物学为基础的、在精神上自我实现的本性。精神具有自然主义的意义,无需任何宗教的或形而上学的假设。正是这种结论,导致马斯洛与格罗夫(Stanislav Grof)找到超个人这个术语,参与创建超个人心理学这一不同于人本心理学的新领域,而人本心理学正是马斯洛长期耕耘于其中的领地。
马斯洛的工作和生命历程,本身就是人本心理学如何向超个人心理学自然发展的见证。马斯洛以研究成为一个充分发展的人(fully human)意味着什么开始,以探索超个人问题结束。关注人的充分发展是人本心理学的灵魂,而超个人正是人性充分发展的结果(Battista,1996a)。
选自:郭永玉著《精神的追寻:超个人心理学及其治疗理论研究》,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2002年版,第78–8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