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个人经验是一个丰富而浩瀚的世界，很难界定或分析。但是，仔细探究之后，就可以发现一些基本的共同点。费若奇(Ferrucci,1990/1997，pp.410～429)认为，这些共同点就是惊奇、确实、知识、合一、普遍性、社会关系。但是，并非每一种超个人经验都同时具有这些特征。超个人经验好比一个庞大的家族，虽然它的成员具有某些共同特征，但每一种经验并不必然具有其他经验的所有特征。其中，知识和社会关系两个特点，从字面上看，未能体现出超个人经验的特征，但费若奇所讲的实际含义是智慧和感染力。因此，根据费若奇的观点，超个人经验的主要特征有：

1　惊奇

　　大自然的美，可以激发惊异与赞叹。画家高更(Gaugain)在日记中写道：

　　这里的风景非常纯净！充满耀眼的色彩，令我目眩神迷、目瞪口呆。过去我一直举棋不定，而且焦虑……但是现在，我很容易画出我眼睛所见到的，不须多做考虑就能在画布上涂上红色或蓝色。为什么我要犹疑，不敢让这些金黄色的、明亮的欢乐，流过画布呢？(Ferrucci,1990/1997， p.413)

　　超个人经验常常会打破原有的心智结构，突然间出现在眼前，使人叹为观止。根据印地安人的说法，超个人情景在脑海中乍现时，就好像在剧院中表演开始时幕布拉开的那一刹那，观众的嘈杂声都消失了。尼采描述他的这种经验时说：

　　某个非常猛烈、令人不安的东西，突然变得有形可见，清晰能闻，说不出的明白确实。并未寻找，却听到了；并未询问是谁给的，却拿到了：一阵思绪像闪电般一闪而过，无可避免，毫不迟疑……它令我神魂超拔，而极度的紧张……觉得自己完全不受控制，从头到脚都兴奋得不住打颤，内心有一种深沉的幸福感……(Ferrucci,1990/1997， p.414)

　　超个人经验往往在人措手不及时出现，使人感到惊奇。它会改变与它接触的人，而且很有权威地呈现在意识面前，影响个体生命中的每一层面。正如德国哲学家奥托(Rudolf Otto)所说，那是一种非常奇妙的，见识到崇高庄严而有力的新现实，令人惊愕不已，这奥妙使我们充满了敬畏与着迷。

2　确实

　　超个人的经验给人一种充实、确定、安全、可靠的感受。这不仅是对外在的物质条件的反映，更是一种内在的状态。在这种状态下，没有内疚、犹疑或焦虑的空间。个体好似融化于无边无际的生命中，这是最清明中的最清明，最可靠中的最可靠。“确实”是与自我密切相关的一种感受，人会觉得活着是理所当然的，也是很美好的。但是，这种感受并非只限于自我。在他人的生命中，在大自然中，或在现实的秩序中，也都可以看到“确实”，并感受到世界的秩序是受到来自某一“智慧”法则的管理。

3　智慧

　　超个人的经验包含着对宇宙人生的知识，这种知识是完整的，直接的，适当的，往往出人意料，而且深奥。(1)这种知识是完整而且不可分割的。(2)这种知识是直接的，往往不是语言解释或逻辑推论的结果。(3)这种知识是适宜的，它在解释宇宙人生的基本问题上，往往直指事物的本质。(4)这种知识通常在始料未及的时刻来到。(5)这种知识是深奥的。超个人经验使我们接触到一个丰富的宝藏，但我们脑子的装备不足，无法处理这宝藏。探索这丰富的宝藏要靠直觉和开悟，它使人有一种豁然开朗的获得真知的喜悦。一旦有了真知，曾经令我们害怕或耿耿于怀的现实，例如死亡和疾病，现在都能以平静开朗的眼光来看待。它可以将我们唤醒，也能揭开欺骗的假面具。

4　合一

　　人们习惯于用二分法看待世界：美与丑、好与坏、光明与黑暗、愉快与痛苦、过去与未来、人与自然、理性与本能、现实与理想等等。这些区分固然有必要，但若这种二分法变成一种习惯的思维方式或存在方式，人就会只感受到对立与分裂，很少感受到和谐与统一，陷入无休止的比较与选择、冲突与焦虑之中。

　　超个人的经验使人感到和谐与统一。人与自然、人与他人、以及自我内部之间不再是对立与分裂的。合一会带给人欢乐，正如繁多会使人感到沉重和无所适从一样。繁多使人注意力分散，感情受折磨，欲望相互冲突。与世界融为一体，意味着不再把人类视为独立存在的实体，不再与世界的其余部分划清界线。歌德说：

　　人类与动物有很密切的关系，只有全体的和谐，才能使每一个生命怡然自适……每一个生命都是一个音符，在整体的和谐中，只有细微的差别，必须视为一个整体来研究，否则的话，每一个个体都会成为一个没有生命的物体了。(Ferrucci,1990/1997，p.422)

　　达到这样的境界，就不再会觉得我们热切渴望的东西在别处，不再会觉得被剥夺或受排斥。

5　普遍性

　　在超个人的世界里，一个人不会受到狭隘的个人经验的限制，也不会被欲望所控制，更不致于因为现实生活中的事件而苦恼。在超个人世界中，自私自利的行为是可悲的。这里再也没有“你的”与“我的”之分，也不苦苦希望“拥有”事物或拉帮结派。有时候会出现无限的意识，使得思想更加开阔。一旦超越了自我的局限，就能瞥见事物的普遍性。这是真正净化的作用。

　　与“普遍性”接触，会让人有如释重负之感，因为它超越个人世界中的矛盾纠葛和不确定性，而进入“确实”的超个人世界中。因为普遍性意味着与一个属于所有生命的现实接触，因而使人变得更有生气，使人拥有一股力量，那是个人的思想和感情所没有的力量。意识到普遍性，有时会使人对自己的看法产生重大的改变，它使我们更加清晰地看待事物，因为它将我们提升，超越个人有限的和扭曲的观点。“普遍性”也赋予个人的存在以意义，因为如果只把人的生命视为宇宙中的一个偶然事件，与其他的一切互不相干，人的生命就失去了意义。在许多情况下，“普遍性”和“独特性”会互相排斥，前者使人自由，后者使人感到孤立和疏离。但是，二者也有和谐一致的可能，就是从独特的具体生命身上感受到普遍的生命律动，能从个体日常生活最小的细节中，看到永恒。牛的低鸣，农夫的歌声，甚至一滴露珠，都能使人感受到永恒。

6　感染力

　　超个人的经验，会超越经验者本身，向周围扩散。在有些情况下，会以艺术作品、科学发现、技术发明、社会或宗教运动、人道关怀等等形式产生广泛的影响。超个人的经验具有很强的感染力，在空间与时间中延伸，改变人的观念和感情，有时甚至能改变他们的整个生命。没有哪一个经验是凭空发生的，也没有哪一个经验纯属个人所有。人内心的状态，有时会透过所言所行，以微妙的非语言的方式传递给他人。

　　生活在超个人世界里的人，可以带给那些接近他的人强烈而深刻的良好影响。这样的人会散发出魅力，使许多人，特别是心地单纯的人，立刻就注意到，并受到吸引。

　　与超个人世界接触的人，都会看到和体验到一个丰富的现实。他们必然会把这现实中的某些东西传给周围的人。那是他们自己的延伸，就像花的香味或太阳的光辉。人人都知道，与一个有创意、有爱心、性情安详的人接触，也会使我们自己觉得更有创意、更有爱心，也更安详。仅仅是那人的临在(presence)就能丰富我们，提升我们。

选自：郭永玉著《精神的追寻：超个人心理学及其治疗理论研究》，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2002年版，第195-200页。

参考文献：http://www.personpsy.org/Info/Details/178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