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个人领域的重要理论问题

  • 作者:郭永玉
  • 来源/出处:《精神的追寻》
  • 发布时间:2018-10-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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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关于超个人领域现在和未来几十年所要研究的重要问题,根据维尔伯的观点(Wilber, 1993b),主要包括:

1 意识的状态与结构

  现在超个人研究中有两种主要的范式:意识的异常状态和意识结构的发展。这两种范式在吠陀哲学中都有各自的原型代表。在吠陀哲学中,它们的区别和联系表现在意识的五种结构成分和意识的三种主要状态上。五种结构成分是:物质(matter)、身体(body)、心灵(mind)、更高的心灵(higher mind)、集体的心灵(collective mind);三种主要状态是:觉醒、梦、深睡。吠陀哲学认为一种特定的意识状态可以支持几种不同的结构成分。婴儿可以进入三种状态,但只具有较低的结构成分,较高的成分还未发展起来。婴儿和成人都有三种状态,但意识的结构是不同的。

  有待研究的问题是:状态与结构的关系是什么?在超个人心理学中,状态可以分为前个人、个人和超个人,结构也可以分为前个人、个人和超个人,那么,它们之间的区别和联系是什么?如何整合状态与结构,几乎还没有什么研究。在很多情况下它们似乎是矛盾的:结构是累积的和综合的,而状态之间是不连续的(discrete)和互相排斥的(exclusionary)。维尔伯认为,正确的答案应该包括这样一种认识,即结构的发展总是开放的,逐步现实化并增加稳定性的过程,但这些变化只能在异常的状态才能被经验到。总之,描述和解释意识的结构和状态之间的转换或相互关系,将是超个人领域的一个主要的有待突破的问题。

2 关于静修的方法和模式的跨文化研究

  这一领域的许多开创性工作已经完成,但还有更多的研究等待着未来的研究者。特别重要的是关于静修的状态—结构的细致的现象学描述。一个特别重要的问题是,支配认知、意愿(conation)、感动等等常规阶段的发展逻辑能否也适用于更高阶段的状态—结构?是否有一种真正合一的状态?应该从各种不同文化传统的静修体验中去寻求答案。

3 将超个人的研究纳入到更大的后现代潮流之中

  目前,在后现代的人文学科领域有四种主要的潮流:古典的启蒙人文主义,德里达的(Jacques Derrida)的解构主义“反思想者”(the deconstructionist “antithinkers”),福科(Michel Foucault)的“批判的解释”(the “critical interpretives”),哈贝马斯(Jürgen Habermas)的“交流的伦理”(communicative ethics)。启蒙人文主义相信工具理性论(instrumental rationality),相信理性能发现一切真理,相信理性的真理能给人带来自由,无论在个人意义上还是在政治意义上。然而,它对艺术、道德和科学所提供的世界观越来越显得支离破碎,只剩下一种盲目的信仰,即相信技术理性(technological rationality)能解决一切危机。作为对这种破碎的并显得相当局限的理性主义世界观的反应,兴起了三种主要的后现代运动:德里达的解构主义(deconstruction)、福科的新结构主义(neo-structuralism)和哈贝马斯的普遍的语用论(universal pragmatics)。他们都批评工具理性,批评将自我视为孤立自治的个体,它们相信真理不是永恒地授予(given)的,而是具有历史的和语言的特性。它们表现出对这个世界的伦理行为的巨大关切,认为这个世界不再将真理建立在机械论和实证主义的基础上。所有的后现代运动,也就是后自我(post-ego)运动。事实上,它们常常明确地论及“自我哲学的死亡”或“主体哲学的死亡”这类规划。所有这些都正在激励着超个人的视野,它们所说的“自我的死亡”,倒并不意味着面向一种真正的超个人维度,而是从一种狭隘的、机械的、理性的自我世界观,转变为一种多视角的、系统的、有机的、社会性的世界观。后现代主义与超个人思潮的方向是一致的。

  但是,所有这些后现代运动都对任何神秘的超越论、纯粹的存在、超历史的本体持明确的批评态度。因此,我们面临一个至关重要的主题:在后现代的潮流中,超个人的研究处于什么地位,以及超个人的研究如何回答后现代思潮的尖锐批评?维尔伯认为,所有这些后现代理论已经隐藏着超越论,只是需要指出来,以便它们自己能够被置于超个人的发展谱中。换句话说,德里达的解构也可以被解构,福科也可以被置于他自己的知识模型(episteme)中,甚至哈贝马斯也还可以面对更高的仍未展开的发展阶段的可能性,那里正是超个人的领域。

4 用超个人的观点来重新解读世界各大哲学、宗教和心理学传统

   在现代西方知识分子中,一个无可争议的假设是,任何“超越”都只不过是一种“意识形态”,因此,历史被视为狡猾的意识形态的编年史,是由特定合法化的文化所给定的。但是,如果超越事实上是直接经验,尽管要以语言为媒介,那是否还有超越语言的或跨越文化的东西?钻石可以划开玻璃,无论我们用什么语言或什么词汇来说“钻石”、“划开”和“玻璃”;同样,心灵可以经验到神明,不管我们用什么语言或什么词来说“心灵”、“经验”和“神明”[1]。

  这样,历史应该被重新解读为真实的超越经验的成长和积累的编年史,尽管这些经验被不同的意识形态过滤过,但不能将其视为不同的意识形态中的一种。这必将完全改变我们关于人类潜能和超越的可能性的观念,将精神成长的知识正确地置于与其他科学同等的地位。

5 精神病与神秘状态的关系

  一直有几个很重要而又吸引人的问题:创造与疯狂、常态与边缘、平凡与非凡、个人的崩溃(breakdown)与个人的突破(breakthrough)。精神应急的问题也与这些问题密切相关。许多人将精神应急诊断为精神病发作,而这些危机的详情还需要进一步研究。精神性与沉溺、抑郁、焦虑等等的关系究竟是什么?因为很多精神性的状态(如创造性状态及其他高峰体验)看上去类似于精神病发作。所有这些问题都直接与我们如何看待潜意识有关,将潜意识视为魔鬼还是神明,低于理性还是高于理性?弗洛伊德认为潜意识里充满了性、攻击和破坏,荣格则认为潜意识里充满了未被觉察的智慧。进一步揭示潜意识的结构、功能和本质将是未来超个人研究最重要、最富于成果的领域之一。

6 脑与心的关系

  身心关系一直是困扰心理学的核心问题。在超个人研究中,它也是至关重要的问题。因为在超个人领域,脑的状态与心灵状态之间的“分裂”更为严重。超个人的经验显示出,意识先于任何具体表现,它是无限的、永恒的。怎样将这种无限而永恒的意识归结为有限而短暂的脑?维尔伯认为不能依靠唯物主义的让步而得以回避,后现代的种种彻底的唯心主义将不得不谨慎地防卫和论证。总之,超个人心理学家不能回避身心关系问题,以及与此相关的物质与精神的关系问题。

7 如何研究意识与脑的关系问题

  具体的意识状态和结构与特殊的脑电波之间如何联系起来?这一领域最初的研究集中在主要的意识状态与脑电波型、PET扫描等等之间的关系,如静修状态alpha波、theta波的增加等等。与脑电波和计算机模拟有关的一些技术将会取得突破性的进展。但维尔伯相信没有人会从这种研究中获得醒悟,因为心灵与脑是不能等同的,醒悟发生在心灵(意识)之中,而不是发生在大脑之中,尽管在脑里面也发生了改变。他认为这些研究将显示,脑会更容易“允许”(allow)不同的心灵状态,但不是决定它们。通过电子感应技术(electronic induction),一个人可能会“品尝”到一点超个人的味道,就像使用致幻剂一样。如果没有内在认知的改变,那些状态就消失了,不会变成人的精神结构的组成部分。

  脑状态的电子感应技术将会成为一个主要的研究领域,并且会结合致幻剂的研究,成为探索身心问题的重要工具。这种技术可能会成为一种广泛分布的为大众提供“超个人”经验的现代来源。通过使用电子技术,超个人将更广泛地进入精神医学、普通医学和护理领域。正如瑜珈,只有在临床上与生物反馈(biofeedback)结合起来以后,才能被科学家认可其合法性。

8 继续在常规的、静修的和病理的维度上描述发展谱

   这里说的是超个人的发展心理学。一个非常丰富的有待研究的领域是,超个人的道德、认知、动机、情感和世界观的发展阶段。如果意识的超个人发展阶段和结构也具有病理学的机理,那么继续研究这些病理学就显得十分重要了。超个人的发展问题仍然是最有希望而又最重要的研究领域之一。

9 荣格理论与超个人理论的关系

  这是一个非常复杂而又微妙的问题。荣格及其学派一直被视为西方主要的超个人心理学。维尔伯认为荣格的模型仍然是强有力的,过去和现在都有那么多人从荣格理论中受益。一方面,超个人心理学将荣格学派视为自己的重要组成部分,另一方面荣格学派虽然与超个人心理学保持密切关系,但又在组织上和学术传统上试图维持一个特殊学派的独立性,而不是融合到超个人心理学中,从而成为超个人心理学中的一个学派。这可能会成为一个热烈讨论的领域。但无论如何,荣格学派与普通的超个人领域之间的对话,对双方都会是令人鼓舞而又富于挑战性。互相协作、互相补充将是发展趋势,也许超个人心理学与心理学中的其他三大势力的对话也会继续展开。

10 超个人理论与社会变革问题

  许多超个人主义者相信,一些世界性的紧迫问题,从社会分裂到环境危机,都只能用超个人的变革来解决。维尔伯不这样认为,他关心的是与此相关的另一个问题,即一种强有力的但仍然处于边缘地位的理论,比如超个人的知识如何变成常规性的被传统接受的知识,倒是需要重读历史来加以解决的问题。不经过这种工作,任何声称世界变革或认为超个人理论会产生一种世界性影响,都只是空谈而已。一种世界变革理论应该包括解决任何社会中的复杂的关系,即物质—技术—经济基础与世界观、合法的策略以及意识的结构和状态之间的关系。这个研究领域是广泛开放的。

11 身体自然和女性与精神传统的关系

  世界各大精神传统,犹太教、基督教、印度教、佛教、伊斯兰教,甚至道教的某些方面,都是在贬低身体、自然和女性的话语气氛中兴起的。这三种“另类”(Others)被等同于邪恶、诱惑物或幻觉。既然这些精神传统过去是专门由男人们发展起来的,今天女性如何能真正对这些精神传统形成一种信任?疏离女性与疏离身体和自然是紧密联系、相伴而生的,禁欲主义就是典型的结果。我们现在面临的全球环境危机,也是将自然视为被征服的对象的结果。身体、自然和女性与精神传统的关系,对于任何一种超个人理论都是非常重要的问题。在这个领域将会生发出许多真知灼见。

12 自然作为另类与精神的关系

  将这个问题单独抽出来论述,是因为全球环境危机的紧迫性。维尔伯认为,那些一味强调超越和崇高的传统,将物质世界仅仅视为幻觉,而将精神视为永恒的、万能的,这种传统会导致一系列认可掠夺地球的文化偏见。可是还有另一些传统,这些传统将有限的物质领域(如地球)视为精神的完美体现,而不是精神的对立面,所以,它们赞美和敬畏自然界,强调谦卑的、女性的价值。全面的精神性应该包括这样两大主要潮流:上升的(Ascending)与下降的(Descending),男性的与女性的,应该寻求一种平衡,仅仅强调任何一方面都会带来灾难。未来的研究应该寻求联合这两大潮流的途径,而不是将其中之一排除,也不是将其中一方置于另一方之上。

13 理论与实践的关系

  现在已经有很多实践途径可以使一个人进入超个人领域:静修、瑜珈、致幻剂、全回归呼吸训练、深度治疗、生物反馈和电子感应以及生活本身等等。超个人心理学的理论就是要依靠那些致力于某种实践活动的研究者。就是说,一个超个人的研究者最好也致力于某种灵修实践,作为一个“参与的观察者”来做研究。如何将理论与实践既区分开来又联系起来就成为一个问题了。问题在于理论要试图抽象出不同实践活动的共同因素,但一个人不可能从事多种灵修实践,往往只能从事一种实践,而仅仅从一种实践中显然不能概括出不同灵修实践的共同因素,这就需要将参与式观察与非参与式观察结合起来。另外,在今天的地球村里和后现代的世界里,不同的灵修传统也在发展。佛教与科学相遇,瑜珈与电脑相遇,这就给传统的灵修提出了新的问题,如精神导师(guru)的作用、生活方式的禁忌等等,这些也都是重要的理论与实践问题。

14 具有最大包容性的人性理论的形成

  超个人的研究试图不断整合不同领域的人性探索的结果,它承认、尊重并研究人的经验的一切维度和层面:感官的、情绪的、心智的、社会的和精神的,它研究人的完整的成长谱。但迄今为止,一种完整的超个人知识体系还没有形成。尽管维尔伯不认为世界正在进入“超个人变革”的“新时代”,但他相信超个人研究对于那些在世界上看到精神或在精神里看见世界的人们,将永远是一座不灭的灯塔。


[1]这里说的“神明”指一切终极真理和价值,既包括有神论的“上帝”,也包括“佛性”、“道”等非人格神的东西。

选自:郭永玉著《精神的追寻:超个人心理学及其治疗理论研究》,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2002年版,第208-216页。

参考文献:http://www.personpsy.org/Info/Details/178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