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2年12月，当时苏联的一把手赫鲁晓夫去参观美术展览，他指着抽象派雕塑家涅伊滋维斯内的绘画作品说：“就是一头毛驴用尾巴甩，也能比这画得好。”涅伊滋维斯内忍无可忍，回答道：“您既不是艺术家，也不是评论家，凭什么说这样的话？”赫鲁晓夫听后大怒，咆哮道：“我当矿工时不懂，我当基层干部时不懂，在我逐步升迁的每个台阶上我都不懂。可我现在是部长会议主席和党的领袖了，难道我还不懂？”此言一出，周围的人全都目瞪口呆，哑口无言。

　　评曰：赫鲁晓夫的话具有典型性：一个人只要掌握了绝对权力，就会自觉智慧倍增，真的成了无所不能的神。官大学问大不独是苏联传统规则，也是前现代世界各族的规则。越是暴虐的君主就越认为自己无所不能。古罗马时期，暴君尼禄强迫国民称其为最伟大的艺术家。

　　中国的皇帝被称作“圣上”，总是自我感觉良好。慈禧对臣下说：“予最恨人言庚子事，予乃最聪明之人，尝闻人言英女王维多利亚事，彼于世界关系，殆不及予之半。……英为世界最强国，然亦非维多利亚一人之力。英多贤才。各事皆由巴力门（国会）议定，彼惟画诺而已。我国大事，皆予独裁，虽有军机大臣，亦惟赞襄于平时，皇帝更何知？庚子以前，予之名誉甚佳，海内晏然，不料有拳匪之乱，为梦想所不及。综计生平谬误，即此一举。”

　　慈禧的自赏之词揭示了独裁者的许多性格特征：首先，自我感觉极其良好，乃至极度自我膨胀，所谓“予乃最聪明之人”，是所有独裁者共有的自我感觉，或者说，其所在的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决定她（他）必然有这种美妙的“天纵其才”的自我感觉；其次，国家治理不善是因为臣下无能，自身永远是“圣明”；即使难以掩盖自己的错误，不得不扭捏作态地承认，也要想办法让臣民相信，那是“纳谏如流”的伟大品行。最后，由于独裁者习惯于傲视众生，包括部下的群臣，所以对任何人都不放心，必至事无巨细，事必躬亲，到处插手，让当事官员无所适从，逃避责任，但在独裁者一面，却自认为是天下最辛苦之人，为国家社稷日理万机、呕心沥血、殚精竭虑、劳苦功高，当芸芸众生对其“劳苦”不能理解与感激时，则必愤怨于心，怒恨臣民之愚蠢。这是一切掌握绝对权力之人的通病，不是慈禧这个执国柄的妇道人家的独有习性。

本文作者：张绪山，清华大学历史系教授。通晓英文、希腊文、法文等外文；研究领域涉及拜占庭史、中西交流史等，著有《6-7世纪中国和拜占庭帝国关系》（希腊文，雅典1998年）、《中国与拜占庭帝国关系研究》（中华书局2012年）；译作包括《东域纪程录丛》、《封建社会》、《国王神迹》等。此文为作者《史边杂注》之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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