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与人的平等公民关系
脑对脑的自由对手关系
肩并肩的神圣战友关系
心连心的亲近朋友关系
说明:
1月11日推送《开场白:不宜自我感觉太好》一文后,有微友点评说:“果然只有开场”。觉得不宜给微友留下“虎头蛇尾”的不良印象,遂于1月13日推送了《结束语:热血沸腾容易头脑发昏》一文。未料又有一些微友表示:“有开场,有结束。可以期待正文了”;“只有开场白和结束语,中间呢”;“就别卖关子了,发个全文吧”。
很抱歉造成误解了!其实,2017年3月21日便曾推送过《研究生与导师:理想关系的追求》一文,采用的是2009年11月19日在“广东省研究生教育高层论坛”(广州大学)上的发言,原发言题目为《研究生培养中教师与学生的关系》。日前推送的“开场白”与“结束语”则摘自2010年5月23日在陕西师大所做学术交流的发言,发言题目是《研究生与导师:理想关系的建构》。因广州版的发言时间短,篇幅不到5500字,西安版的发言时间长,篇幅超过26000字,故2017年3月21日的推送选择了前者。
既然如此,干脆把西安版的发言全文推送一下,借此顺表歉意!以免误解延续,“晚节不保”。
导师和研究生应当是怎样的关系?
各位同学、各位老师:大家下午好!
这几年常到陕西师范大学来,有点像走亲戚的感觉。(笑声) 其实,本来今年的答辩是来不了的,因为这段时间有些特殊情况,杂事特别多。但是,我是比较佩服郝文武老师的,他就是凭着他的那种品质、那种坚韧不拔的精神以及那种带有乡音节奏的延安普通话,(笑声) 几乎让你觉得你就是有天大的事情都得统统撇开,都应当到陕西师大来!(笑声、掌声)现在我也就大致能够推断当年毛泽东为什么把中国共产党抗日总根据地放到延安来的原因了。(笑声、掌声)
可是,你一旦答应到陕西师大来,事情就没那么简单了。(笑声) 你要参加论文答辩,一答辩就是七八个。而且,从今年答辩的论文来看,题目极为广泛。你不光要懂普通教育,还得懂职业教育;不光要懂基础教育(中小学教育)、还得懂幼儿教育,还得懂高等教育;不光要懂外语教育、还要懂什么诗意德育。(笑声) 基本上是通吃的。让你觉得到陕西师大来答辩一下,回去以后胆也就大了,什么都敢说了。(笑声、掌声)
问题是不光要答辩,你还得讲一讲。郝老师在电话里说:“既然来了嘛,总得讲一讲。”(笑声) 他要我做学术报告,我说可讲的题目倒是有几个,但这段时间真的没有时间准备,这次就算了吧!他说不行,来了就得讲一讲。(笑声) 我都可以猜想到电话那头郝老师的表情非常严肃,(笑声) 所以当时就有一种感觉,就像是遇到“拦路打劫”的了。(笑声)我说好吧,讲就讲吧,但是学术报告这次是真的不行了,因为好多东西还没有琢磨清楚,那就讲一点别的吧,我得想一想。
可是还没等我想好,大概也就是七八天前吧,郝老师又来了一封邮件,说是你就讲一讲自己的学术经历吧,你是怎么成长的。(笑声) 我一想坏了,因为我自己感觉在郝文武老师心目中一直是充满活力的、朝气蓬勃的,怎么让我讲自己的成长道路啊、成长经历啊,那就要和一些成语联系在一起了,什么“和蔼可亲”啦、“语重心长”啦之类的,那就是一种老教师的形象了。我一直以为我很年轻,结果在郝文武老师心目中我已经很老了。(笑声,掌声)所以,我说这个学术经历是不能谈的,只能谈一点体会。
既然是来参加研究生答辩,那就那就谈一谈研究生和导师之间的关系吧。这么多年来有一些经验,也有些教训,经验比较少,教训比较多。本来是想随意说一说的,但也还是企图有一点理论的色彩,所以就概括了一下。我觉得研究生和导师之间的关系可以通过四个连词来表达,即“与、对、并、连”。
一、 人 与 人 的 关 系
首先,研究生与导师的关系应当是一种“人与人”的关系。
这可以说是老生常谈了,这么多年来,谈得几乎都有点烂了。但是我觉得这个问题看起来简单,其实还是有许多可以探讨的空间,尤其是在我们日常的教育教学实践中,要想做到真的很难。因为,本身我们对这个问题的认识也不一定完全到位。
这里所说的“人”,首先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也就是说,研究生和导师都有着作为一个活生生的人所必然具有的正当需要。研究生是活生生的人,每个研究生都需要有钱吃饭,需要有钱买衣、需要有钱买书,还要谈恋爱、结婚、生孩子,可能还要养家糊口,上有老、下有小。
对于这一点,许多导师是很少考虑的。我自己刚开始当导师的时候也是很忽视的,我觉得既然报考我的研究生,进来以后导师主要就是怎么给研究生确定一个很好的选题,然后指导研究生怎么一步步做学术研究,最后,拿出一份像样的学位论文来。以前我一直是这样认为的。而在这样认为的过程当中,自觉地不自觉地就把研究生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这一点忘记了,忘记了研究生首先是要生存的,要生活得相对有尊严,然后才能有比较好的一个精神状态去进行研究。所以,导师有能力也好,没有能力也好,能力强也好,弱也好,都应当关注研究生的生存,关注研究生作为一个活生生的人的正当的生存需要。
反过来,研究生也要把教师看成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教师一天也只有二十四小时,他要吃饭、他要睡觉、他要工作等等。其实,这也是我这些年来与研究生交往的一个体会,就是不光导师有一个把研究生当做活生生的人的问题,研究生也有一个把导师当做活生生的人的问题。
举个最简单的例子,我们一般规定研究生学位论文在提交答辩审查之前,至少要提前一个月交给导师看。但是,经常会发生这样的情况,研究生到了应提交审查前的三天甚至两天才把论交给导师,好像导师的所有工作都得停下来为他服务。这肯定也是不对的,我就是不吃、不喝都来不及看你的论文。
当然,这个例子举得不一定恰当,我想说的只是研究生和导师都是活生生的人,都有正当需要。我首先强调的是导师要把研究生真正当成一个活生生的人,看到他在学术研究之外,还有作为学术研究之基础的许多正当需要。这是第一层含义。
第二层含义是独立的人。也就是说,研究生和导师都有着作为一个独立的人应当享有的人格尊严,研究生不是导师的“奴仆”、不是导师的“附庸”,不是导师的“随从”。我不太清楚陕西师大的情况,我只能靠猜测,我想陕西师大绝不会出现这种情况,但是在其它学校,还是有很多的。在许多情况下,尤其是在今天这样一个信息化时代,表面上看来大家都很独立,实际上在相当的程度上研究生常常是导师的奴仆。—— 关于这一点,我在后面还会谈到。——研究生是导师的附庸、导师的随从,唯导师的马首是瞻。
反过来也是一样,研究生也应该把导师看成是一个独立的人,导师也是有他自己的人格尊严的。我们现在也发现,不把导师作为独立的人来看待的现象在一些80后的研究生中已经越来越普遍了。
第三层含义是受保护的人。也就是会说,研究生和导师都有着作为一个受法律保护的人所拥有的一些权利。研究生有他的言论自由,不管导师说什么,他都可以提出自己的看法、提出批评意见。法律规定他所拥有的权利也有很多。其实,现在许多研究生也越来越厉害,他会抓住学校、学院的一些规定的矛盾之处,来对你的一些决定提出质疑,甚至上诉法律。结果我们发现,研究生总是正确的,因为他们是受保护的。我们现在有些规定,尤其是学校、学院的一些规定,实际上是违反宪法的,是违反高等教育法的。关于这一点,我就不具体说了,因为涉及到学校的一些隐私,我要是举南京师大的例子也不好,这里也有南京师大的毕业生,背后可能会瞎传,我就不说了。(笑声)
所以,研究生和导师,首先都得承认对方作为人的存在的价值,要把对方作为人来尊重。这样一种关系的关键词、它的要害,真的是“平等”。迄今不少研究生都把平等作为自己的学位论文的主题,但在研究生与导师的关系中,或者反过来说,在导师与研究生的关系中却没有做到平等。这种平等的关系,说白了其实也是一种公民与公民之间的关系。这是任何两个公民之间都应当有的关系,我们撇开师生不谈,工厂里的工人和厂长,农村里的村民和村长,部队里的士兵和团长,哪怕是街头的乞丐和中南海里的胡 锦 涛,相互之间都是平等的,这是毋庸置疑的。
这样一种人与人之间、公民与公民之间的平等关系可以说是研究生和导师之间关系的一个基点。而我们的文化基因、我们的教育基因,实际上是倾向于导师这一边的,倾向于要学生尊师的。我曾写过一篇随笔,对此提出了质疑:学生凭什么要无厘头、没有任何理由地去尊敬教师呢?如果教师是禽兽的话,学生凭什么要尊敬他?教师打骂学生,学生凭什么要尊敬他?所以我觉得,没有任何前提的尊师其实正是我们的教育不能向前发展的一个很重要的原因,也是我们的学生、我们的未来一代总是不能向西方青少年那样不断提出自己的观点、不断有新的发现的一个重要原因。这就像我们平时,老师和学生碰到一起,一般都是学生先和老师打招呼。可是,凭什么呀?老师为什么就不能先和学生打招呼?应该是谁先看到对方谁就先打招呼,但我们不是这样。
这使我又想起了一件事。前一段时间,在许多学校,研究生都在给导师过生日,以前是80岁时过生日、后来是70岁时过生日、现在导师60岁时也给过生日,50大寿也过生日,还有的导师年仅40岁,研究生也给他过生日。我后来就想,从尊师的角度看,这在中国也是一种传统了,学生给老师过生日,献上一种深深的祝福。(笑声) 但现在的问题是,老师为什么不给学生过生日呢?大家都是人嘛,生日生日,作为一个人出生的日子的纪念,作为一个人获得生命原点的象征,大家都是平等的,凭什么就得学生给老师过生日,而老师不给学生过生日呢?当然,老师没有那么多时间给那么多学生过生日,那就谁也别过了。
再比如前两个星期的一件事情。我的一位博士生给我发了一封电子邮件,希望我对他的论文提出最后的修改意见。因为时间比较紧,他在电子邮件的最后写了这么一句话,他说:“希望你后天给我。”我当时一头恼火,心想,“希望”这个词是谁对谁用的?应该是长辈对晚辈、老师对学生、厂长对工人用的,你对我用这个词,什么意思?这三年白教你了!当时就想发火,但后来又想,我有什么理由发火呢?我这种想法不正是对师生之间的人与人的关系的一个亵渎吗?就是街头的乞丐,如果他希望改变自己的生活状况,如果他认为这个社会制度不合理,他给胡锦涛写信说“希望你能采取进一步的改革措施,改变这种极端贫富差距的状况”,那么,他用“希望”这个词难道有什么不应当吗?毫无疑问是应当的。任何一个人都有权利希望另外一个人,只要不是强制的。我举这个例子是想说,尽管我自己是十分强调师生之间平等的,但不平等的念头还是经常会冒出来,因为它已经深深地浸入到我们的文化基因中了。说起来简单,做起来真不容易。
进一步来看,强调研究生与导师之间的关系应当是一种平等的关系,实际上也就提出了一条禁忌,即对于研究生与导师的关系提出了一条禁忌,那就是双方都不要把对方作为自己的工具。因为既然对方是人,你就不能把他当做一种工具。这是一条准则,也是一个常识。
可是,在现实当中,不少导师恰恰是没有把研究生作为人,就是把他作为一种工具。一种比较普遍的现象是,导师经常把研究生作为廉价劳动力来使唤。譬如,让研究生来帮助导师搞课题,三四个、五六个、七八个、十几个研究生都拉到导师名下,导师做主持人,大家组成一个课题组。这种做法我过去也常采用。但结果发现,研究生除了导师的课题所必需的知识之外,三年下来,如果他的学位论文也是导师的课题成果组成部分的话,那么他几乎什么都没得到。
这里有一个例子,有一个导师主持了一个准国家级的课题,叫“中学创新教育研究” —— 我把课题的名称改变了一下,你们上网是查不到的,如果一查,知道我说的是谁,那就不合适了。(笑声) —— 他的四位研究生的学位论文的题目都是围绕这个课题的。一位研究生的学位论文题目是《中学创新教育价值研究》,其实他的学位论文原本不是这个题目,但最后变成了这个题目。第二位研究生是《中学创新教育课程研究》,第三位研究生是《中学创新教育教学研究》,第四位是《中学创新教育评价研究》。也就是说,这些研究生在三年攻读期间整个地围着导师的课题转,除了导师的课题之外,他知之甚少。结果他的所有的思想,他的论文的核心概念、框架、结论等等,基本上和导师的都是一样的,连错误都差不多。这样做的结果是,研究生辛辛苦苦几年下来,最后虽然也写出了一篇学位论文,而且在此期间也发表了一些期刊论文,但是怎么说他的成果都是导师的成果的组成部分,怎么说都还是被笼罩在导师的学术成果的阴影之下,他没有属于自己的一个学术领地,没有属于自己的地盘,没有区别于他人的一些学术特点。
所以,对这样的导师,我们得给他一个称呼,这个称呼实际的是许多研究生早就在背后喊的。(笑)有的研究生在笑,什么称呼?“老板”!我相信不少研究生在背后这样称呼他们导师的时候并没有带有贬义,可能平常就是这样使用的。但是,我这里是带有明显地贬义的,因为这里所说的“老板”意味着什么呢?意味着剥削!理工科的导师被学生在背后喊老板,还有他的理由,理工科的老师的研究经费比较多啊,研究生帮他们做实验啊,他要付酬金啊,有的导师付得还比较多啊,足够研究生一般的学习生活所需。可是文科老师能付多少呢?我一个月只给研究生50块钱,象征性地买一本书,另外再提供一些便利。你不能给研究生付必需的酬劳,却让研究生帮忙做课题,你这不是剥削又是什么呢?
所以,在这样的“老板”手下,研究生真的成了一个“雇工”。老板和雇工这两个称呼,应当说比较贴切地比喻着或者说隐喻着把研究生当作工具的那些导师和研究生之间的关系的性质。这个性质是什么?劳资关系!这些导师把研究生招收进来仿佛就是为让他们为自己课题打工的,至于研究生的成长和发展,那是次要的,甚至基本上不考虑。现在不少导师都有课题,有国家课题或者教育部重点课题,他们在招生的时候真的是这样考虑的。我这里可以说给研究生讲了一个秘密,我们那边好多就是这样的,就为了瞄准课题的需要,在面试的时候就问考生具备哪一方面的基础,看看能不能帮助自己搞课题。
其实,刚开始时我对于研究生在背后把导师称为老板的做法是很反感的,觉得时代真的是变了,研究生也不那么淳朴了,少了一点应当有的淳朴。但现在感到,研究生在背后这样称他的导师是有他的道理的,实际上是我们这些导师应该好好地反省自己。
坦率地讲,起初我也是这样认为的:我的国家课题、国家青年课题需要研究啊,我缺人手啊!那就由研究生和我组成课题组,只好让研究生来帮忙。当然,我当时有两个目的:一个是让研究生跟我来一块做课题,另一个目的我也希望课题研究过程成为培养研究生的过程。我相信现在许多导师可能也不仅仅是从要剥削、要雇用人的角度来让研究生参加到自己课题里面去的,他们可能也有一个很合理的考虑,就是让课题研究过程成为研究生成长的过程,让研究生在参与课题的过程中来学会怎么做研究。
但现在的问题是,总的来说,研究生参与导师的课题研究还是得到的少于失去的。因此,后来除非研究生真的对我的课题有着浓厚的兴趣,我绝不拉他们来参加我的课题研究,因为强扭的瓜不甜。如果研究生对导师的课题不感兴趣,那么他参加你的课题也只是敷衍了事,因为他所从事的只是一种对他来讲的异己的劳动,他不会有太多的投入。他可能会按照导师的命令完成课题成果,提交课题结题所需要的一两篇论文,但质量根本得不到保证。而且,如果研究生尽管对导师的课题不感兴趣,却还是兢兢业业、认认真真地参加课题,那就更糟糕。因为,他把全部的时间和精力都投入到导师的课题当中去了,他已经没有很多的时间来从事自己感兴趣的研究了,这种研究生就更糟糕。他没有办法根据自己的学术兴趣去读书、去思考、去研究、去撰写论文,从而为自己今后的学术发展打下一个可以立足的地盘。
我前面也讲到,每个研究生都应当有属于他自己的一个小小的学术天地,哪怕这个天地很小。而这不能只是研究生自己努力的结果,应当同时也是导师帮助的结果,导师应当帮助研究生创立属于他们自己的一个学术小天地。我觉得导师的首要职责就在于创造条件,让研究生形成自己的学术兴趣。我很高兴,这次参加论文答辩,发现不管论文质量怎样,选题都是根据研究生自己的需要来确定的。我也可以想象,陕西师大的老师在让学生根据自己的兴趣选题的过程当中付出了艰辛努力。
让研究生形成自己的学术兴趣,让研究生在他自己的学术天地里面自由驰骋,让他最终拥有自己的学术家园!我说研究生一般有两个家园:一个是精神家园,一个是学术家园;一个是技术的,一个是心灵的,当然尽管这两者之间是相通的。一个成功的导师最值得骄傲的,就是能够通过自己的帮助,使研究生毕业时在他所专攻的那个方面,成为导师的导师!
大家也许会觉得这有点天方夜谭,但我一直是这么认为的。可能比较难做到,但我一直是这么努力的。所以,这么多年来,尽管有许多不愉快的事情,但其中很愉快的事情就是,不少研究生毕业的时候真的有了他们自己的天地,最终都能有所发现,大部分人或者是开拓了自己的一块领域 —— 不管这个领域有多小,有的本来就是一个学科领域,有的可能是一个学科领域中的一个小的分支领域,还有的可能就是一个小小的方向;他们有了一块属于自己的地盘,他们在这个地盘里的研究至少在国内是处于前列的。或者是推进了一个已有领域的研究,因为你不可能总是在开拓一个新的领域,但尽管别人某一个领域里面已经有了许多成果,但你又把它稍稍向前推进了一步,提出了属于“你”的一个小小的观点,或者用另外一种方法去逼近了。我觉得,这都是一种创造!
可以举一些例子。我记得在去年曾经举过这个例子,这里我想从研究生与导师的关系上加以说明。比方说我的第一届博士生刘云杉,她的学位论文是《我是一个受教育者——个人在制度化的学校中》(1999)。我曾说过,这篇学位论文的出彩之处就是把学生在学校这样一个制度化的结构里的状态淋漓尽致地呈现了出来,从理论上进行了剖析。但在起初并不是这个研究,一开始我是拉她来参加我的课题的,课题名称是“课堂教学的社会学研究”。那个课题主要是用定量的方式来进行的,研究人员深入到课堂里,用预先制成的记录表对师生的课堂行为做记录,最后进行统计。但刘云杉对此完全不感兴趣,她对文学很感兴趣,对人的生存状态感兴趣,对于人的心灵的透视、剖析比较擅长。这样,质的研究方法对她很合适。于是我就基本上放弃了对她参加课题的过多要求。当然,作为课题组成员,她也参与了课题研究,但是随她去了,她的主要精力是到一所中学去,对中学里所发生的事情,尤其是以学生的生存境况为核心,进行调查研究、访谈,与学生和老师一起活动、生活,最后完成了学位论文。这篇学位论文在教育社会学领域里还是有比较大的影响的。我在今年发表的一篇文章《我国教育社会学的30年发展》(华东师范大学学报教育科学版2009年第2期)中曾经提到陈向明老师,在座的老师、学生应该都知道陈向明所倡导的“质的研究方法”,她的一篇论文《王小刚为什么不上学了——一位辍学生的个案调查》可以说多少是质的研究方法的一种运用。而刘云杉的这篇学位论文则是较早地把多种不同的质的研究方法加以综合运用。如果我当初就把她当做一个打工的,她应当也可以成为一个不错的打工者,始终为我的课题服务,但那样的话,她就不可能取得今天的成就。
再比方说,张义兵,这是我的第三届博士生。他刚考进来的时候,社会学基础比较薄弱。我从各种方面考虑,让他研究教育的功能。但在这之后,他写的几篇相关文章都不怎么样。后来发现他自己的兴趣是教育技术,对正在兴起的网络感兴趣。因此,我就完全尊重他的兴趣,让他据此确定博士学位论文的选题,并相信他的这篇论文(《逃出束缚——“赛博”教育处的社会学解读》)能够成为我国教育社会学领域对信息社会中的教育进行专门的比较深入的社会学分析的第一篇。果然,后来真的成了第一篇。他的这篇论文用一个“逃”字揭示了青少年一代在网络社会中的生存状况,逃出学校教育的牢笼,逃出制度化结构的牢笼。当时我也没有让他参加我的课题,其实当时我的课题研究非常缺人。
再接下来也是一样,比方说马维娜,我的第四届博士生。她的博士学位论文写的是学校场域的社会学研究,这篇论文应当说质量也不错。本来我也是要把她拉到课题里面来的,因为她是搞课题研究的高手,她在地方教育科学研究所工作,如果把课题研究的任务交给她,我基本上可以不管了。但我发现她对场域问题的社会学分析有浓厚兴趣,因此我觉得宁愿牺牲我的课题进程,也得让她在场域教育社会学方面开拓一片天地。其结果,在国内运用场域理论进行教育社会学研究的最初十篇论文当中有六七篇都是她写的,她也打出了自己的天地。
这些研究生的研究领域与研究方式大多都和我不是一个套路,但都能在他们所从事的领域得到认可。下面就不一一举例了。对这些研究生,我本来都可让他们加入我的课题组的,而且只要他们加入课题组,我的课题的研究进程就会大大加速。但结果,我的两个课题的结题都延期了。不过,我觉得还是比较值得的。每个研究生通过对自己有浓厚兴趣的问题的研究,在这样的研究过程当中,他们自己也成长了,学会了怎样做研究,拿出了像样的成果,在各自的领域中打出了一片属于自己的天地,并且这种天地得到了学术界的一种认可。所以,我觉得从这个意义上来讲,这些研究生没有参加我的课题研究,没有为我打工,他们是为自己打工。最后到毕业的时候,他们就凭着自己的毕业论文,成了我的导师。有一年,东北师大的王逢贤老师到我们学校去答辩,好像就是刘云杉的博士学位论文答辩,他说:“康宁啊,刘云杉超过你了!”我听了非常高兴,因为对于一个导师来讲,没有比听到这种赞扬更高兴的事情了。如果他说:“康宁啊,你这个课题搞得不错!获得了什么奖。”那算个屁啊!因为研究生在那个课题里面什么都不是,他只是我的学术阴影笼罩之下,他有什么呢?他什么也没有!这种事情肯定是导师不能干的。
我注意到,在刚才讲的过程当中,同学们的脸上都比较阳光灿烂,(笑声)而导师们的表情都比较阴沉。(笑声)不要着急,我现在就要讲到研究生,来看看我们的研究生是怎么把导师当成工具的。
这个问题,既简单又复杂,因为我们不少研究生确实是把导师当成工具的。讲这个问题的时候,我的眼睛就不一定要看你们了。(笑声)因为他们在报考研究生的时候就与导师联系,电子邮件里面是一个劲地说导师的好话,把导师吹上天。明明他考研的目的就是为了提高学历,弄个文凭,这当然没有什么不对,甚至在今天的社会里绝对是合理的,可是他偏要对导师说他是对导师的专业产生了浓厚的兴趣,立志攻博。(笑声) 报考我的一些考生过去就是这样。明明导师学术上并没有多大的建树,他偏要说导师的英名如雷贯耳。(笑声) 这些研究生考进来之后,在学期间也是千方百计地讨好导师,对导师有求必应,甚至主动地去做一些自认为是迎合导师需要的事情。逢年过节、或者放假的时候,会找机会给老师送礼品 —— 陕西师大肯定不是这样的。(笑声) 最后,在学位论文的后记里,也抓住最后的机会,变着法子吹捧老师。明明导师才疏学浅,非要说导师学识渊博;明明导师追名逐利,非要说导师淡泊名利;明明导师小肚鸡肠,非要说导师宽宏大量。要多肉麻有多肉麻!(笑声) 有些研究生的学位论文后记中那些赞誉的话让你感觉就像是悼词一样。(笑声)
所以,大概从指导第三届研究生开始,我就规定研究生的学位论文不准写后记。这使研究生感到为难,他说我得对研究过程作个交代啊。我说你要交代放到前面去交代,你的整个过程怎么艰辛啊,你的一部血泪史啊等等。(笑声) 跟上午答辩的那位研究生说的“血泪史”没有关系,只是一种同样的说法。(笑声) 他说我真的想感谢,而且感谢的不是你一个人。是的,每个研究生在后记里面都会把地球感动一大片的,(笑声) 我说你有感谢的话,你放到其他场合去讲,你可以在心里面讲,你不一定要说出来。而且在你给我论文的一刹那我就知道你实际上想不想感谢,不管你后记里是怎么写的。
后来,大概受我的影响,南京师大教科院教育学原理专业的博士生、以及教育学科其它一些专业的博士生的学位论文早就都没有后记了,因为他们不好意思再写了。而且,还有很重要的一点是,后记总是比正文写得好。这可不是我们追求的,我们想要的是一篇像样的学位论文,而不是要一段情感色彩很丰富的后记。对不对?首先要的不是这些东西。所以,不准写后记。你在心里有感谢的话想说,那你用实际行动去说好了!事实上,一些研究生虽然后记写得非常好,毕业之后,和导师分手以后,第一年、第二年还可以,后面就完全没有联系了。导师有什么事情想找他也找不到了,导师想到他工作的那个地方搞个调查,想找他帮个忙,但连他的号码也没有。这算什么!就是这些吹捧导师、频频给导师送礼的研究生,他们所乞求的并不是导师对自己的成长与发展予以真正的指导,而是希望导师在招生录取、发表论文、参加各种评选、还有通过论文答辩等等方面给予关照。我觉得研究生如果在这些方面用的心思太多的话,不会有太大的出息!
所以,大概从六、七年前开始,一直到现在,在和每个研究生第一次见面时,我都要宣布“四不”主义。
第一,在你们读研期间,我不接受你们送给我的任何物质上的“好处”。也就是说,在研究生读研期间,我和研究生物质上零交往。随你从什么地方,随你用什么理由,探亲回来也好,顺便捎来也罢,都不行,哪怕一片茶叶也不行。可能有人会觉得我这样做是不是有点不近人情。不是的。导师凭什么收研究生的东西?你今天稀里糊涂地收了研究生的东西,明天研究生请你高抬贵手,给他一篇作业打九十分,你干不干?当然我们在座的可能不会。他请你帮忙把他一篇质量并不怎么样的稿件弄到一个期刊发表,你干不干?吃人家嘴软,收人家手短,我相信这是我们人性的弱点反反复复证明了的一种东西,一条铁的定律!当然,你可以说东西我照收,事情我不干。那你就非常无耻了!(笑声) 吃人家的,拿人家的,还不帮人家做事?!这样的导师也比较少。你吃人家的,拿人家的,最后不帮人家做事,这就等于变相地敲诈了。是不是?我们一些导师也这样说,他说研究生送我东西,我也送他们不就行了吗?礼尚往来嘛。那也不对。我一个导师,三、五个、十几个研究生送我东西,他送得起,我回不起啊!当然,这是开玩笑。所以,我对研究生宣布,不管出于什么理由,不管是什么形式,物质上零交往。
第二,我不帮你们发表论文。你们凭自己的真本事让编辑觉得如果不用你的稿子,他的良知就会受到谴责,你就凭你的本事去投稿。当然,也有例外,就是研究生的论文写得确实不错,但编辑就是不用。为什么呢?因为有些期刊,一看是研究生的文章,担心影响刊物的声誉,加上编辑对文章的题目也不感兴趣,于是立马就摔到一边去了。在这种情况下,我有时也会强力推荐,但首先是你得写出像样的文章来。有的时候导师会和研究生联合署名,老师署第一,研究生署第二,或者研究生署第一,导师署第二。这可以说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但这种方式要慎用。因为,我知道有不少研究生,导师通过这种方式帮他发表论文了,但他背后却到处讲这篇论文是他自己写的,导师只是挂个名而已。导师听了很心酸。也有的导师,他在文章上挂了名,署第二,研究生排名第一,但后来导师在评职称的时候把论文拿出来,说这篇论文其实是我自己写的,我是为了帮助研究生发表论文才署名第二的。这样,研究生和导师都在把对方当工具。因此,除非是研究生和导师真的在合作搞课题研究,除非是期刊杂志明确说不联合署名就不发表,一般情况下,我是不主张导师和研究生联合署名发表文章的。这对研究生没有好处!如果说一篇论文主要是导师写的,研究生也有贡献,那倒是可以联合署名的,而且导师也应当与研究生联合署名,至少导师在文章里要说到研究生的贡献。假如一篇论文主要是研究生写的,那么即便是在导师指导下写的,导师也不必署名,因为指导研究生写论文本来就是导师的一项职责。我比较欣慰的就是,自从我对自己的研究生宣布不帮助他们发表论文之后,他们都比较争气,没有一个人主动要我帮他发表论文。在这种情况下,如果研究生的论文质量真的不错,却不能被刊用,我也会挺身而出,向编辑强烈推荐。
第三,我不帮你们通过学位论文答辩。你们凭自己的水平让答辩委员觉得你的学位论文与答辩没有任何使他们感到勉为其难的地方。坦率地说,有的时候我对研究生的学位论文确实也很不满意。但是,限于研究生的能力和条件,比方说,做实证研究,他就三年时间,又要读书,又要上课,他哪有那么多的时间与精力长时间深入到一个村子里、一个工厂里、一个社区里去做参与式的、或者全盘投入式的观察、调查?他怎么可能跟那么多对象进行深度访谈?深度访谈是什么意思?首先他要交朋友,只有与被访谈者成为朋友,被访谈者才会跟访谈者说心里话,访谈才会真的起作用。可是研究生哪有那么多时间与被访谈者交朋友?而且,交朋友有时还需要钱,即使是小恩小惠,但研究生怎么可能?所以,限于这些条件、限于研究生的时间和精力,他的学位论文可能怎么修改都达不到要求。如果从严格要求的角度来讲,你就不能让他参加答辩。可是,现在的研究生生活得也很不容易,他要找工作,已经老大不小的了,找工作没有学位怎么办?不毕业怎么办?如果再拖个两年他肯定结不了婚。
因此,导师有时真的很为难,我们也很不容易。研究生都已经老大不小了,如果有父母经济上的支持,还好一点,如果父母不但不能支持他,而且他还要养活父母,对于这样的研究生怎么要求?所以,在这种情况下,作为导师来讲,很难做到达不到学位论文的要求就不让他答辩,很难完全地彻底地做到,有的时候会同意他答辩。但我会对他说明一点,同意归同意,最后能不能通过答辩则是另一回事。我不会跟答辩委员打任何招呼!一开始我就跟他宣布,我会对他说,你的论文我是不满意的,按我的要求来衡量论文是不能通过的,但是你要找工作,你要尽快自立,你要养家糊口,所以我不会不让你答辩。但论文能否通过,一切由答辩委员说了算。
如果不这样宣布的话,任何研究生都会找出各种各样的理由来以一篇质量不高的论文参加答辩,那算什么!尤其是现在论文抽检制度更严了。在座的同学可能不是很了解,我们现在正在进行的所谓学位点申报,里面有一项就是说,你这个学科已经培养出来的博士生、硕士生的学位论文的质量。怎么样来衡量质量呢,有许多标准,其中之一就是在抽检的论文中有多少不合格,不合格率是多少。如果在学位论文抽检中不合格的学位论文达到一定比例,学位点就有可能被警告、暂停招生甚至撤销。如果学位论文的质量实在很差,而且存在着违反学术道德的行为,那么,已被授予的学位也可以被取消。所以,估计接下来每个学校都会加强对研究生学位论文质量的监控。所以,我在与研究生第一次见面时就宣布我不帮助他们通过学位论文答辩,对研究生只有好处,没有坏处。这样宣布之后,研究生都会努力的。
第四,我不帮你们找工作。也许这一点大家觉得是最不近人情的了。我对研究生说,我不帮你们找工作,你们凭自己的实力去竞争。在南京师大教科院发现有这样一种现象,我想绝大部分用人单位都会有这样的情况,比方说我要招聘两个人,收到了二十份应聘材料,其中有十份是打过招呼的,这招呼打得还很厉害,省里有关部门打的招呼,教育部有关领导打的招呼。这用不着瞒在座的各位研究生,我相信你们当中可能就有打招呼的。但是在看材料的过程中,我有时会突然眼前一亮,大家都眼前一亮,发现有一份应聘材料绝对是出类拨翠的,或者是比较优秀的。大家都倾向于聘用这个比较优秀的应聘者。在高校、尤其是专业的教学研究单位,一般是不会昧着良心——总是昧着良心 —— 把比较优秀的应聘者干掉,而去录用虽然打了招呼、但却并不优秀的应聘者。这是毋庸置疑的。大家都希望聘用有用的人,不希望聘用一个无用的人,不希望聘用一个来了以后会招惹麻烦的人。所以,这就要求我们研究生自己必须争取优秀,你凭你的实力让招聘单位觉得非得用你不可。
我对研究生宣布说我不帮你找工作,那么,他就得自己去搜索招聘信息,自己去联系用人单位,自己去与人家沟通,自己去想法设法展示自己。在这些过程中,我都是躲在后面的,我不会冲在前面的。当然,到最后你可能还要去帮他,因为你怎么忍心一个博士生、哪怕是一个硕士生几年下来,最终加入到失业大军中去呢?你也不忍心。但我的一个前提,就是要研究生别指望一切都依赖导师,这是不可以的,首先是要自己努力。尽管现在社会风气不好,但我坚信一点,一个单位对于真正优秀的人才是求贤若渴的。所以,我在研究生入学的时候宣布不帮他们找工作,目的就是希望学生通过自己的努力达到优秀,尽可能凭借自己的力量为自己创造未来。如果说他真的是一切努力都做了,我再出手他就真的可能要失业了,这时候我可能会尽力去帮他。但如果我在研究生入学时不作这样宣布的话,他们就真的会越来越依赖你,结果到最后,你再怎么帮他,他可能都不能成功,因为他不优秀。
这是第一点。
二、 脑 对 脑 的 关 系
第二,我觉得研究生与导师的关系应当是“脑对脑”的关系。
这里说的“脑”,是指思想。研究生应当是研究型的学生,研究生在攻读学位期间应当是以研究为主。而且,三年、四年或者五年攻读的一个结果,必须要有研究成果。否则,怎么能叫研究生呢?我们都知道基础教育课程改革,基础教育课程改革就倡导研究性学习。现在连基础教育阶段中都强调学生的学习要带有研究性,大学本科的学习也开始更多地强调要有研究成分。所以,研究生以研究为主,这是不用说的。
所以,研究生首先应该有研究的意识。这马上让我想到一个词 “读研究生”。现在经常讲“读研究生”,“读博士后”。这些都是错误的说法。准确地讲,是“做研究生”,因为你在攻读学位期间的读书目的是为了研究。你读了五十本书,读了一百本书,两百本书都读下来了,什么思考都没有,什么成果都没有,这根本不是研究生。当然,从广义上来讲,研究生也是学生,但是在研究生之前的阶段,小学生、中学生、大学本科生等等,基本上都是读书的学生,而研究生就不一样了。研究生是研究的学生,如果要区分,区别就在这里。尽管研究生也必须读书,但他是读书之后还要研究的学生。对研究生来讲,读书和研究两者缺一不可,但读书是为了研究。我这里强调的是研究,我没有强调读书。
那么,研究是什么?我认为,研究是指“三探”:第一个是探索未知,第二个是探究奥秘,第三个是探寻真理。而对于人文社会科学的研究生来讲,最重要的是探寻真理。
这就有一个前提,就是“怀疑现存”,确实要怀疑现存的一切!大家千万不要从一种斗争的角度来看“怀疑”这个词。所谓怀疑,它是要多问一个为什么,对事物的一些表面现象问为什么,对制度问为什么,对文化问为什么……我现在一眼看去,陕西师大教科院的研究生绝大多数都是长头发的。为什么会是这样?对所有现象都可以追问。
既然对所有现象都可以追问,那也就有了禁忌。这个禁忌就是崇拜权威。研究生与导师都要探寻真理,因此,都要怀疑现存,都不能崇拜权威。不过,就研究生和导师这一对关系来讲看,特别需要强调的是研究生对于导师的怀疑、对于导师的质疑。就这一点来讲,在上午的论文答辩中,有一位研究生的学位论文虽然写得不错,但对于他的感言我真是不敢苟同。他说“您永远是我的导师”。那不是开玩笑吗?我这个人非常尊敬值得我尊敬的老师,但同时我也想方设法要在某些方面成为我的老师的老师。我发现——不客气地说 —— 这边的研究生在这方面意识少了一点。你也没有必要动不动用老师的话作为自己论证的依据。你觉得导师为人非常正直,学问做得也不错,你一直尊敬他,你尊重他,这都是可以理解的。但你也应当超过他,应当把他抛到后面去,而且你把他抛到后面去,你超过他,你就是导师的骄傲!为什么没有这个意识?为什么要崇拜老师呢?没有必要。我只是会喜欢一个老师,我从来不会去崇拜任何一个老师,崇拜就意味着贬低你自己。
不过,这里讲的怀疑,不是说不相信导师。如果这样,那就跟导师没法相处了。我指的是一种思想的怀疑,要探寻真理,就要对思想进行怀疑。指的就是要祛除研究生对于导师的学术崇拜,或者说学术跟随。
当然,现在的研究生—— 研究生应该是以80后为主了吧 —— 80后研究生的一个重要特点就是不盲从。总体上来说,是不盲从,不轻信。但是,由于研究生和导师之间在制度上存在着指导与被指导的角色关系,甚至存在着导师若不同意研究生答辩、研究生就不能进入答辩这样一种工作关系,而这样一种角色关系、工作关系很容易被研究生和导师固化到两者之间的学术互动当中去,结果呢,慢慢地,久而久之,我们的研究生就很少会去怀疑导师、质疑导师。即使他在心里便会去怀疑、会去质疑,但却始终不会外化为行为。
我觉得这是需要我们提醒的。我们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大脑,这个大脑是用来思考问题的,是用来怀疑的,是用来反思的,是用来建构的!不是用来盲信、用来模仿,用来崇拜的!研究生确实应该当有一种清醒的意识,就是我现在已经不是本科生了,已经不是一个以读书为主的学生了,我是一个研究的学生了。我即便要花大量的时间去读书,但读书的目的是为了研究。研究是什么?研究是为了探寻真理,探寻真理的前提是要怀疑。要打破那个禁忌,就是崇拜权威。没有任何人值得你崇拜!没有任何人你应当去崇拜!尽管你可以尊敬他。
所以,研究生就是一个研究者,虽然他是一个研究的学生。导师是什么?那就是研究生的指导老师。但大家都是研究者啊,只不过研究生这个研究者比较稚嫩一点,导师这个研究者比较成熟一点。但这都没有关系,大家都是研究者,都是真理的探寻者,都是思想者。其实不光是研究生,就是普通的人,没有研究生经历的人,他也可以是一个真理探寻者、一个思想者啊!任何人都可以成为思想者,当他认认真真地想问题、思考问题的时候,他就是思想者,就是研究者。所以,我有一篇论文,题目是《关于思想的若干问题》,有兴趣的话我们可以一块来探讨。
因此,研究生对于已有的学术研究,包括对导师的学术研究都可以持一种怀疑的态度,带着一种挑剔的目光。我感到有点郁闷,觉得可能陕西师大这边的研究生本来应当做出更多的成果来,但是我隐隐约约有个感觉,就是你们对导师挑剔的目光比较少。这一点在答辩中可以看得出来。我相信在平常的过程中,你们的挑剔的行为是很少发生的。我觉得你们这边的研究生素质上有很多超过南京的,超过上海的,但是从提交的成果来看,不应该是现在这样,应该是比现在有更高的质量!如果你们解放思想,如果你们有一个探寻真理的决心,如果你们真的打破了“崇拜权威”这个禁忌的话,我相信能拿出更好、更多的成果来!
这样来看,研究生与导师的关系就应当是一种真理探寻者和真理探寻者之间的关系。尽管导师可以对研究生进行指导,研究生也可以对导师进行质疑,这是思想者对思想者的关系。探寻真理、生产思想,靠我们的大脑。这就是我这里讲的“脑对脑”的关系。
当然,这就要有两个前提。第一个前提是研究生的胆量,研究生应当有胆量在认真探索的基础上对导师的研究说“不”!至于胆量从何而来,我觉得说到底是出于你对于真理的一种虔诚和敬畏,也就是亚里士多德所说的,“吾爱吾师,吾更爱真理!”只要你真的想探寻真理,你就不会甘心只是成为你导师的思想的卫道士,不会甘心只是成为你导师的学术的盲从者,不会总是唯你导师的马首是瞻!
当然,仅仅有研究生的胆量还不行,还得有另一个前提,那就是导师的肚量。一个有出息的导师应当是以学生超过自己为荣。其实刚才也谈到,导师的最有意义的工作就在于帮助学生超过导师。还有,这也是一个悖论,学生超过导师,学生立志要超过导师,导师要创造条件帮助他超过导师。其实,导师在帮助学生超过自己的过程中,导师自己也会得到提高。
我们南京师大的鲁洁老师,大家都知道是一位非常德高望重的道德教育专家。她有一篇文章就谈到,人家问她最近在干什么?她说我在跟研究生读书,就是跟着研究生读书,因为研究生读的书多半是她以前还没有读过的,研究生现在感兴趣的研究多半是她过去没有从事过的研究。她觉得,在研究生对自己感兴趣的问题进行研究的过程中,导师不能一言不发。导师不能因为自己没有研究过,现在就不去接触它。所以研究生读什么书,导师虽然不能完全跟他们同步读,但主要的书得看,因为导师得提出问题来。只有提出问题来,促使研究生思考了,研究生才有可能进步,才有可能超过导师。所以,这应当成为一个理念。
我自己也有这样的体会,就是许多书我本来是不可能去读的,我哪有那么多的时间和精力呢?但是,你要指导研究生,而研究生正在进行一项你没有进行过的研究,在读一些你没有读过的书,那么,你就不得不去读一些他们正在读的书,不得不去想一些他们在思考的问题。这样一来你自己不也就提高了吗?所以,在这个意义上,一个真正负责任的导师经常是被研究生推着走的!我到这边来答辩也是,就是被陕西师大的研究生推着走的!当然,你们的学位论文涉及到的书我是没读。
所以,在这个意义上,我们真的可以说研究生就是导师的导师。至少导师应当认识到这一点,导师要是没有肚量,研究生怎么可能成为导师的导师呢?导师怎么可能与研究生共同成长呢?这是从成长的意义上来讲的。其实,即便从功利的角度来说,也是这样的。研究生取得超过导师的学术成就,等于是往导师脸上贴金。不是这样吗?一个研究生,如果他开辟了课堂教学的社会学研究,人家问他是谁呀?他是吴康宁的学生,那就等于往我脸上贴金。这何乐而不为呢?因此,导师如果肚量小,不愿意看到研究生超过自己,这不仅是职业道德问题,也是智商问题。(笑声) 放着因为研究生取得超过导师的学术成果、从而等于变相往导师脸上贴金的机会不用,你不是傻瓜,你是什么!(笑声)
所以,一个聪明的导师,他一定会不断地鼓励,不断地想方设法,使研究生对导师的研究提出质疑,发起挑战!并且在回应研究生的质疑和挑战的过程当中,也不断地对研究生提出质疑,发出挑战。也就是说,一个聪明的导师应当不断地使研究生成为自己的对手。
怎么使研究生成为自己的对手?我觉得一个比较有效的途径,就是导师参加研究生的学术沙龙。沙龙的一个基本要求就是 —— 沙龙不是上课,不是答辩。答辩多少有点像“受审”的味道,上课多少也有点按照导师的既定计划来进行 —— 沙龙的一个基本要求就是学术上完全自由,没有任何学术禁区。只要不违反法律,不违法道德,什么都可以讨论,说什么都行。在沙龙的时间和空间里面,出什么事我顶着。所以在沙龙里面,没有什么导师与研究生的角色区分,没有什么博士生与硕士生的层次区别,也没有什么老生与新生的资历差别,所有人都一样的畅所欲言,一样的面红耳赤。这样一种沙龙过程是所有沙龙成员的一种思想碰撞的过程,观点论辩的过程,水平较量的过程。所有的沙龙成员之间,包括研究生和导师之间的关系都是一种“对手”的关系。对手的关系要害在于什么,在于自由。对手的存在是我们自身成长的一种强大的推动力。
所以,我觉得,自己在很大程度上就是被作为我的对手的研究生们牵引着、推动着向前走。他们在自己的学位论文开题、写作、还有学术沙龙当中,其实是向我提出了一系列问题,尽管这些问题常常并不是以问题的方式出现的。研究生们为沙龙发言所准备的任何一个哪怕是简单的文本,我觉得都是向我提出的一个或一组具有挑战的问题,我不能置之不理、不能避重就轻。讲一句最实在的话,我必须让我的研究生看得起我!所以,我也去看他们正在看的书,思考一些他们正在思考的问题。当然,这对自己也是一种折磨,因为毕竟没有那么多时间,年龄也大了。但这样一来,我也就进步了。
反过来,我对研究生讲 —— 说到底我们都别多谈那些大道理了,什么国家啦、民族啦,等等,尽管我也会说国家、说民族,下面我还要说到 —— 我说最起码你要让我看得起你。导师得让研究生看得起自己,研究生也得让导师看得起自己。其实没有哪个研究生会瞧得起一个小肚鸡肠的导师,也没有那个导师会真正瞧得起对自己唯唯诺诺的研究生,不管是谁,尽管他有时也会感到很受用。
这是第二点。
三、 肩 并 肩 的 关 系
第三,我觉得研究生与导师的关系应当是一种“肩并肩”的关系。这里我都在拿我们的身体来说事。肩并肩是什么意思?并肩战斗!既然是并肩战斗,那我们就可以用一个词:战友。
大家可能会讲,你这话就说大了,研究生和导师怎么可能是战友呢?导师怎么可能把我们研究生当作战友呢?想也别想!我们怎么可能奢望成为郝老师、张老师、李老师的战友呢?不管这些老师怎么好也不可能!
我说,在当今中国社会与教育的境况之中,教育学科的研究生与导师就必须成为战友。为什么?就是因为我们对于认识与改造当下的中国与社会确实有着一份推脱不掉的责任。你们想想,我们现在的教育是一种什么样的状况?当然,义务教育是普及了。可是,这是一种什么质量的义务教育?老少边穷地区与沿海发达地区之间的义务教育条件差距、贫富差距 …… 质教育年年喊,月月喊,天天喊,可中小学生的书包依然那么沉重,体质健康每况愈下,早就落在日本人后面。高等教育大众化了,但这是一种什么质量的高等教育?每年都有上百万的大学本科毕业生不能顺利就业,现在很多硕士生也不能顺利就业,尽管这里也有研究生自身的选择问题。家长省吃俭用让孩子上大学,可孩子上了大学,毕业就意味着失业,这样的高等教育难道就是让人民满意的高等教育?我们的教育为什么会成这样?到底为什么?都说中国人聪明,但聪明的中国人几十年来一直都实施着愚蠢的教育,这种愚蠢的教育如何能负责任地承诺中华民族的未来!
尽管我刚才讲了,你要让我看得起你,我要让你看得起我,这是我对人际交往的一种最简单的要求,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们对于灾难不一定很深重的中华民族就没有一种使命。所以,我觉得我们教育学科的研究生和导师确实都有责任去追问,有责任通过脚踏实地的研究找到产生问题的真正的症结,找到解决问题的真正有效的办法!所以说,我们现在从事的每一项研究,不管你是纯学术的研究,还是应用研究,都应当成为认识与改造当下中国与社会的一个有机组成部分。当然,也应当成为你个人成长的一部分。这两者我认为始终是需要统一的。
话还要回过头来说。我觉得虽然我们每个人都有私心,都有一些个人利益的盘算,以及对家庭生活的考虑,但这丝毫也不能成为我们推脱认识与改造中国教育与社会这样一种历史责任的借口。不管是导师还是研究生,都应当有一种使命感。也就是说,导师应当为了中华民族的真正崛起而指导研究生,尽管导师指导研究生的目的同时也是为了养家糊口,或者说过更好的生活;研究生应当为了中华民族的真正崛起而读书和研究,尽管研究生读研的目的可能同时也是为了提高个人的地位,改善家庭的状况。我始终没有偏废任何一个方面。要不然,我们这个民族、我们这个社会就真的没有美好的未来。
这也就是我在谈究竟什么样的问题是“真”的研究问题时始终强调的两点,一个是基于个人兴趣,还有一个是基于社会需要。这两者绝不可以偏废。所以,研究生与导师有着一种共同的使命担当,有了这样的共同的使命担当,研究生和导师之间就会有行动的协调。有了这样的行动协调,研究生和导师就会成为同一个战壕里的战友。
今天的社会尽管是一个极为世俗化的社会,但是,我们真的不可以拒绝神圣,不可以完全摒弃神圣、抛弃神圣。尤其是作为教育学科的研究生和导师来说,如果完全地据拒绝神圣、抛弃神圣,那就意味着作为教育学科的研究生和导师的我们自身也就成了无源之水、无本之木。为什么?没有别的原因,就因为教育本来就带有理想的成分,带有神圣的色彩。这样的话,如果研究生和导师之间有了这样一种肩并肩的、战友式的神圣关系的话,那么,我们在研究过程中,至少在谋求个人利益的同时,还能想到解释与改造中国教育现实这样一种共同的责任,就会相互勉励、相互促进。
这是我要讲的第三点。
四、 心 连 心 的 关 系
第四,研究生与导师的关系应当是心连心的关系。
心是指心灵,是包含着喜、怒、哀、乐的精神世界。心连心的关系意味着,研究生和导师之间应当有一种心灵的呼应。
心灵呼应的前提在于情感的交流,这首先是对导师提出了要求。这就回到了前面讲的第一个问题,即人与人的关系。研究生导师既然也是教师,所以他不光要教书,也要育人。所谓育人,就是育新人、养育新人,促进新人的精神世界的成长。
怎么养育?怎么来促进?一个基本的环节,就是和研究生进行情感上的交流。我这些年一直有一个观点,就是导师不能只是盯着研究生的论文开题、论文写作,论文答辩等等,而且要了解研究生的兴趣,了解他们除了学习之外的兴趣、爱好,了解他们的家庭状况、个人大事、以及迄今为止的生活史。要尽可能知道研究生的心灵深处,尽可能熟悉他们的精神世界。我觉得一个真正爱学生的导师应该能让研究生对他敞开自己的精神世界,有什么问题愿意向导师反映,有什么苦恼愿意向导师倾诉,有什么困难愿意向导师求助,把导师作为知己,除了那些他不愿意说或不可以说的个人隐私,那是例外。当然,如果导师想法设法打听研究生的个人隐私,那是很可恶的。(笑声)那是有失职业道德的。
大家知道,访谈节目的一个著名主持人鲁豫—— 尽管她很著名,但在很多人眼里不讨喜 —— 别人在采访时问她怎么能让嘉宾说出她的故事 —— 她主持的一个谈话节目就叫《说出你的故事》,她总是能让嘉宾说出一些自己的秘密,然后泪流满面,—— 采访者问她:“你怎么有这个本事的?”她的回答是这么一句话,她说“让你的嘉宾爱上你!(笑声) 如果鲁豫讲的这个爱指的是爱情的话,我觉得她有点缺德,(笑声) 你明明不想嫁给人家,却让别人爱上你,(笑声)这是很无聊的。但是我想她不是这样的,我理解她所说的爱是喜爱的爱,热爱的爱。我如果不喜欢你这个主持人,不热爱你,我凭什么要跟你说出心中的秘密?
这在教育心理学中有解释:一个学生因为喜欢老师才喜欢他上的课。因为喜欢语文老师,所以他的语文学习特别投入;因为喜欢数学老师,所以他的数学成绩特别好。这是一个普遍的事实。这个学生的学习成绩不一定是最好的,但他在他那个智商的基础上肯定能做到最好。
所以,能不能这么说,研究生导师也应当有这样一种本事,让他的研究生喜爱他,热爱他。这种喜爱、热爱的情感虽然属于精神的范畴,但是它一旦产生,就会对智慧的范畴、对研究生和导师的学术关系产生一种积极的影响。我们不是经常讲用非智力因素调动智力因素吗?道理就在这里。当然,这肯定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因为它要求导师的人品得到研究生的敬重,做人要厚道吧,学问让研究生佩服,他应当比较深刻吧,个性让研究生喜欢,应当比较阳光吧,像我们郝老师这样。(笑声)
反过来,研究生也一样。我们对研究生不应当有太多苛求,但研究生也应当了解导师的兴趣、爱好以及迄今为止的个人生活史、工作史,应当熟悉导师的精神世界,也应当成为导师谈论问题的对象、诉说苦恼的对象,或者求助的对象,应当让你的导师喜爱你,热爱你。对于小学生、初中生乃至大学本科生来讲,这是不现实的,但是对研究生来说,一点也不为过。否则,研究生导师,刘老师、张老师就会变成一种纯粹的学术人,研究生就是和一个纯粹的学术人交往。那就错了!导师把学术成果讲授给学生的时候,他是以自己的情感、兴趣、爱好,以他对学生的了解,以他的整个精神世界作为依托来进行学术交流的,绝不存在单纯的学术交流!
所以,在这个意义上,我们知道中医总是比较有道理的。要了解一个人,了解一个人的全部,撇开他的隐私,了解他的全部。这样来理解的话,显然,导师与研究生的关系就应当是一种真正的朋友关系,这种朋友关系的关键词就是“亲近”。研究生的教育与学习不只是专业活动、技术活动,而且包括了日常生活、精神生活,我始终是这样认为的。
研究生和导师如果成为亲近的朋友,就有可能建构起共同的精神家园,导师和研究生是在共同的精神家园里面进行职业活动、技术活动的。我们不是在租界里面进行的,我们是在自己的土地上进行的,这种自己的土地是研究生和导师共同建构的,我们会比较放松,比较快乐。
把上面讲的四点集中起来就是,第一,研究生和导师之间的关系首先应当是一种“人与人的关系”。双方都应当承认对方的价值,尊重对方的人格,承认对方的存在。这是一种平等的公民关系。第二,研究生与导师应当是一种“脑对脑的关系”。大家都要探寻真理,探寻真理的前提在于怀疑,主要是思想的怀疑,要打破禁忌,不崇拜权威,研究生和导师都应当成为对方的对手。在这个过程中,双方都是自由的。第三,研究生和导师应当是一种“肩并肩的关系”。我们尽管都有个人利益的谋求,都想提高自己的社会地位,都想改善自己的家庭境况,但认识、解释、改造中国教育与社会这样一个使命恐怕是不能完全丢掉的,应当有一种使命的担当!如果真有了这样一种使命,我们的行动会协调。在这个意义上,研究生和导师的关系就是肩并肩的战友关系,这种战友的关系应当是比较神圣的!有人就认为,人与人之间中有两种关系是最神圣的。一种是战友关系,战场上的生死之交;还有一种是同学关系,没有多少利害冲突。我们这里强调,尽管导师指导研究生、研究生受导师的指导,一个是教育者,一个是受教育者,一个是指导者,一个是被指导者,但是在这个共同的使命面前,大家都是战友。第四,研究生和导师还应当是一种心连心的关系。应当尽可能多的进行情感交流,有一种心灵的呼应,建构起大家共同的精神家园。我们应当在精神家园里进行专业活动、进行学术研究,进行你的开题,进行你的写作,进行你的答辩。在这点上,大家是一种友好的朋友关系。
所以,我觉得,纯粹的师生关系是很难受的,很压抑的。不光学生感到压抑,教师也一样。你想想,教师成天地教啊、教啊,指导啊、指导啊,学生成天地学啊、学啊,被指导啊、被指导啊,(笑声) 这多机械、多枯燥、多无聊!我们成天谈论师生关系,我活了这么多年,开始悟到师生关系的最大奥秘在于纯粹的师生关系之外。师、生,都是角色,这是社会指定给我们的角色。陈鹏老师,你是博士生导师,这是指定给你的角色;王小满,他是博士一年级的学生,他是学生,他不是单纯的青年人,他是学生,学生是教育制度指定给他的一种角色。这样一种纯粹的角色关系、纯粹的师生关系是很难受的。研究生和导师之间除了制度角色所规定的教育者与被教育者、指导者和被指导者这种师生关系之外,还应当是其它的人际关系,包括我今天在这里讲的 —— 我讲的不一定全 —— 人与人的关系、脑对脑的关系、肩并肩的关系、心连心的关系。有了这些关系,我觉得研究生和导师就不光可以做到学术上的教学相长,而且可以在整个人的成长与发展过程中,学生得到成长和发展,导师自身也得到成长和发展。在这个过程当中,双方是手拉手,携手并进,一道成长!
西安是一个非常厚重的地方,是一个让中华民族总感到有很多历史的本钱的地方。来到西安,你想一想它的辉煌的过去,再想一想埋在地下的或者展示出来的一堆又一堆的文物,然后再想想我们中华民族可能还会有崛起的未来,你就会感到热血沸腾。一热血沸腾,头脑就容易发昏。所以,我刚才有可能有点信口雌黄。(笑声) 在这个意义上,如果有什么说错的地方,请大家批评指正!
当然,到这个时候我应该冷静一点了,因为我需要讲的已经要结束了,马上要离开西安了。但是还没有离开,所以也还是觉得有点热血沸腾,(笑声) 还是有点头脑发昏。头脑发昏,我就得提一个问题,就是请在座的研究生告诉我:你们和导师是一种什么样的关系?(关系)
当然,这样来问研究生很不公平,所以我还想问一问在座的导师:你和研究生是一种什么样的关系?(笑声) 当然,这并不是说我今天谈的这些观点我自己都做到了,我只是讲经验和教训,有许多我都没有做到。就像我一开始说的,我无意中对于学生在邮件中对我使用“希望”这个词还非常恼火。我没有完全做到,但也还是企图努力去做。
我这样问了在座的研究生,问了在座的陕师大老师,也不公平,因为你们可能会说:你怎么不问问你自己啊?你自己和学生之间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关系?
我的回答只有三个字:不告诉你!(笑声) 不对,是四个字。(笑声,掌声)
郝文武(主持人):
非常感谢吴老师!吴老师多年来除了对我们的学科建设、研究生论文答辩、研究生教育,还有学术报告,都给我们很大的支持。应该是每次学术报告我们对吴老师还是有要求的。(笑声)上次给我们讲的是教育研究方法,也是给他提出的,满足了我们的需要。这次来确实也是我们提出的,因为我们知道吴老师肯定能做到。吴老师每次来做学术报告,都能给我们新的启发。我们在座的大部分老师都是导师,大部分同学都是研究生。所以你们之间的关系都是导师和研究生的关系。但是我们大家都想过这个问题没有,导师和研究生究竟是什么关系?我们可能有一点点思考,但是思考有没有这么全面,这么深刻?人与人、脑对脑、心连心,肩并肩、手拉手。(笑声) 吴老师前天来,昨天一天答辩,今天又是答辩。为了庆祝答辩的成功,我稍微喝了点酒,现在都晕晕乎乎的。(笑声)但是在晕晕乎乎的情况下,我都知道这四种关系,给我们全面的讲解,一方面的非常感谢,另一方面非常惭愧。
我们都是导师,我们都是学生,彼此之间都有关系,但是我们没有思考的这么深刻。但是,对于吴老师所说的导师对学生宣布的那几个“不”,作为导师与学生,我们也这样做的。作为老师,我们坚决不收学生的礼。但是作为朋友的时候,我们不收也没有办法。(笑声) 我们怕有时候伤了朋友的心嘛。(笑声)所以就收嘛!开个玩笑。还有一点时间,谁有问题想提问?其实我刚才给你们有一点引导。
提问互动(略)
(参加本文整理的有:周先进、郭辉、马晓凤、方娟、薛媛媛、杨翠娥、刘礼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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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收入郝文武主编《教育学人讲演录》第五卷,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15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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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人格与社会课题组 钟笑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