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开沅|宋教仁如一颗流星 ,划破了黑暗的天空

  • 作者:章开沅
  • 来源/出处:常德宋教仁研究会
  • 发布时间:2025-05-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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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开沅(1926年7月8日—2021年5月28日)

作者简介:章开沅,著名历史学家、教育家、华中师范大学前校长、华中师范大学荣誉资深教授。中国辛亥革命史研究会、华中师范大学中国近代史研究所、中国教会大学史研究中心的创办人和领导人。


章士钊先生在《刘霖生先生七十寿序》中说过:“湖南人有特性,特性者何?曰:好持其理之自信,而行其心之所能安;势之顺逆,人之毁誉,不遑顾也。” 我想,宋教仁就是具有这种可贵特性的湖南杰出人士。他为民主共和而参与革命,又为实践民主共和而英勇牺牲;虽然只有31岁的短促生命,却如流星一样划破神州大地的黑暗天空,成为亿万民众共同敬仰的革命先烈之一。

但是,很长一段时间,在辛亥革命研究热潮中,这么重要的历史人物却没有受到应有的重视。其所以如此,根据我个人的亲身经历,原因是多方面的。国民党统治时期,以孙中山为中心的正统史观,始终占据主导地位。宋教仁不仅不是兴中会的嫡系,而且在政治见解与政治实践上具有自己的鲜明个性,对孙中山并非亦步亦趋。特别是在南京临时政府成立,同盟会改组为国民党以后,这种政见分歧更为明显。因此在解放前相关著作中往往有意或无意地扬孙抑宋;即使在新中国建立以后, 这种成见的消极影响也未能完全根除。

更为重要的是,在1960年代中期,由于中苏关系恶化,在批评修正主义的过程中,曾经着重抨击所谓“议会迷 ”,多少也牵扯到对宋教仁民国初年政治实践的负面评价。记得1964年春,华师老院长杨东莼时任全国政协文史资料委员会副主任,曾在北京召开一个小型座谈会,并让我随侍列席。他转达陈毅个人建议,说是经常路过北洋政府国会遗址,认为需要结合史迹介绍,捎带评析当时中国的“议会迷 ”。虽然没有公开点宋教仁的名,但实际上已是意有所指。座谈之后本想请《人民日报》一位资深记者执笔撰文,但她却巧妙地把球抛回东老(大家对东莼先生的尊称)。没想到东老竟爽快答应并命我代为起草初稿,我也只有硬着头皮接受任务。 可是在落实写作时却很难动笔,因为宋教仁毕竟是真诚地为实现民主共和而献出年轻生命,至少他是一位伟大的悲剧英雄,不能与当代修正主义者相提并论。但当时,“枪杆子出政权 ”的名言早已深入人心,暴力革命似乎就是社会变革的唯一途径,我们又觉得宋教仁确有可批之处。几乎有两三个月时间,左思右想始终没有理出若干头绪。幸好东老工作极为繁杂,并未向我催索文稿。不久我又因为李秀成评价问题被中宣部点名重点批判,此事遂不了了之。

我不知道其他学者当时内心有如何感想,对宋教仁的评价在1966年至1976年期间有什么变化。但我自己直到1980年代初主持编写《辛亥革命史》(三卷本)时,仍然认为宋教仁以全部精力投入议会政治乃是严重失误,而宋教仁被刺杀后黄兴仍然坚持“法律解决 ”则是软弱妥协。幸好1990年到海外访学多年,经过潜心反思辛亥革命与自己的相关研究以后,才逐步认识到既往对于宋教仁认识的偏颇与肤浅。民主共和的真正实现本来就是一个漫长而又复杂的实践过程,往往需要经过多次反复乃至倒退,怎能要求辛亥革命以后短短两、三年之内就一蹴而就呢?我们过去在中共党史教学中,把中国没有议会政治传统当作中国革命一大优势,把“枪杆子出政权 ”当作绝对真理,这才真正是大谬不然。

所以,自从21世纪初年以来,我不断强调革命乃是手段而不是目的;革命是 社会变革的手段之一,并非唯一的手段,而且也不一定是最好的手段。中国诚然没有议会政治的传统,但正因如此更应珍惜前贤为民主共和政治而奋斗的有益贡献,包括他们的各种理念与实践,以及长期积累的经验教训。我认为应该与时俱进,现在强调第一枪不如强调第一步,即以鄂州军政府与《鄂州约法》为象征的民主共和第一步。其中自然包括一层含义,即对宋教仁的重新评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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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 | 人格与社会课题组黄传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