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是历史周期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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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来源/出处:深度笔记
  • 发布时间:2025-06-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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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真的在重复吗?」

什么是“历史周期率”?初听它像个学术名词,像是某种隐藏在人类文明进程里的神秘程序,像是某种命运的数学公式。但其实它讨论的是一个根本性的疑问:

为什么没有哪个政权能够永远长存?

这个问题不新:中国古代有“兴亡交替”、西方历史有“帝国周期”,连非洲部落都讲“万物诞生又消亡的轮回”。但在现代,更为复杂的社会结构和制度安排,是否能打破这个规律?或者说,这个所谓的“规律”到底是否真的存在?

这不是一个只能依赖情怀或者直觉来回答的问题。我们必须从历史、政治学、制度理论、甚至心理学的角度去拆解。

要想理解“历史周期率”,我们首先得明白,它绝不是一个简单的“轮回”概念,而是一种描述性而非因果性的观察结果,它不带有宿命论色彩,却能提供某种提醒式的视角。

   周期的历史学根基

理解“历史周期率”,首先要厘清一个基本问题:历史真的在重复吗?

回顾中国历史,自秦汉以来,一代又一代王朝的兴衰似乎确实呈现出某种“规律性”:开国-盛世-中衰-乱世-更替。这个结构几乎贯穿整个封建社会,令人不得不怀疑是否存在无法逃脱的周期。

同样的图景也出现在西方。以古罗马共和国与帝国体制为例,罗马从寡头共和走向中央集权,最终乃至军阀混战、蛮族入侵,它的崩解并不比东亚政治体制更有免疫力。甚至像法国大革命后的共和国与帝制交替,也呈现出结构上接近的“周期性发作”。

是文化的决定?是权力的必然腐败?还是资源分配的内在矛盾?

历史学家往往倾向“结构性解释”,比如英国学者阿诺德·汤因比在《历史研究》中提出:文明的命运不是由外部力量所控制,而是文明自身回应挑战的能力决定其生死。但他同时提出“挑战-回应”的模式本身,也是一种周期性的逻辑。

类似地,《大分流》作者彭慕兰认为,中国古代王朝的动荡往往与农业社会下的财政结构和民间压力有关,这构成了一种以政治-经济为耦合点的“危机循环”。

这种周期,不是偶然,而是体系累积问题后的“自动报复”。

换言之,并不是说哪个皇帝无道、哪场改革失败,而是在于整个制度本身存在“递减收益”“制度摩擦”“信息迟滞”等深层结构疲劳。这些问题一旦构成一个阈值就会触发系统性震荡。

这种周期性崩溃,是系统对自身问题的迟来回应。

词语的起点

“历史周期率”这一说法最早被普遍认知,是因为一位企业家与一位政治家的对话。

1945年,中国民族企业家、教育家黄炎培应邀访问延安。在与毛泽东的交谈中,他提出了一个关乎治乱兴衰的核心疑问。他说:

“我生六十多年,亲眼看到的,亲耳听到的,无非如此,一个朝代的建立,总是‘其兴也勃焉’,而一段时间后便‘其亡也忽焉’。你们共产党人打下江山以后,能不能跳出这个周期率呢?”

这里说的“周期率”,并不是一个严格的历史学术名词,而更像是黄炎培对中国循环式历史命运的提炼总结,是他长期观察王朝兴亡与政治腐败的一种经验性表达。这句问话,后来被广泛流传,并最终演化为“历史周期率”这个半学术、半民智的话语载体。

毛泽东当时的回答,是:“我们已经找到了新路,我们能够跳出这个周期率,这条新路,就是民主。只有让人民来监督政府,政府才不敢松懈;只有人人起来负责,才不会人亡政息。”

这句段对话就是著名的窑洞对,后来被写入许多教科书与政治文献。

这段对话之所以被反复提起,是因为它准确预判了一个现实问题:中国是否能够终结千年政权更替的“增长-顶峰-崩塌”循环。而它所引出的“历史周期率”概念,也逐渐被大众理解为:一个政权或制度,是否注定难逃自上而下的衰亡宿命?

值得注意的是,这一“周期率”并非哪位历史学家正式定义,而是黄炎培基于个体观察总结的社会规律倾向。它没有明确的理论原型,却拥有极强的直觉穿透力,是少有的在知识界与大众语境中都具话语权的“经验型命题”。

权力与腐败的共舞

人类社会为何摆脱不了周期崩塌?如果只从政权层面来看,那一定离不开对“权力”的分析。

“绝对的权力导致绝对的腐败”这句话尽管容易被滥用,但的确有其现实基础。一个政权的生命周期,很多时候是从“权力正义化”到“权力利益化”的过程。

在政治学视角中,尤其是以曼库尔·奥尔森的“沉淀型国家”模型来看,国家从掠夺者式统治者(roving bandits)逐渐转向稳定控制资源(stationary bandits),并试图维持合法性(即投资于公共物品),这个过程在初期的发展创造稳定与繁荣。

但随着时间推移,权力的使用者开始形成自我维护机制,即“统治利益优先于公共利益”的转变。这种权力腐化并不是个人道德问题,而是一种组织学逻辑。

比如,历史上的清王朝,到乾隆时期进入所谓盛世巅峰,但紧接着就是嘉道中衰,不是因为乾隆突然“昏聩”,而是因为整个官僚系统已经进入了效率胶着状态。吏治腐败、信息不畅、权责不明,是“体制偏瘫”而不是“统治者个人能力”的恶化。

再看当代国家,委内瑞拉通过丰富的石油资源建立福利政权,却慢慢陷入对石油依赖、官僚化治理、经济失衡与权力集中带来的衰退陷阱,这些全是周期率的现代体现。

腐败,是周期加速的催化剂,但不是唯一原因;真正致命的,是系统对腐败丧失了治理能力。

这就进入了周期的第二阶段:权力自我封闭、信息真空、组织低效,这种“内控失灵”最能解释一个组织从顶峰滑向解体的路径。

这种过程,看似渐变,实则突变。

   制度能否打破周期

既然问题根源在制度,那制度设计能否打破这个周期律?

从理论上说,制度能提供纠错机制,使一个体系在遭遇系统故障时自动“重启”而非“坍塌”。一些制度型国家,比如现代英美体制,在很多人看来至少比传统王朝更具“抗周期性”。

比如:

■ 美国的三权分立设计意在防止权力过度集中,至少在技术层面削减了“腐败同步化”的可能;

■ 英国议会制中,内阁负责政府运营,议会具有罢免权限,同样内嵌“弹性反馈”;

■ 德国联邦体制甚至将政策实验权下放到地方,平衡权力过热问题。

但现实中,这些机制也不是完美的。以美国为例,其在2020年以后面对疫情治理、政治极化、国会持续僵局,都展现出制度运行效率正在递减的特征,出现了周期式“政治退化”。

美国政治学家福山早在《政治秩序与政治衰败》中就指出:制度并非设置好就能永续运行,所有制衡设计都有过时的风险。

一个制度之所以能持续有效,不在于“设计本身”,而在于制度里的“纠错能力”。这种能力本质上是动态博弈结构的一部分,而这种结构需要持续的政治共识与社会参与。

制度如何应对周期?以新加坡为例,其强制透明化治理、反腐系统化、政策决策逻辑化,令其在小国模式中实现“延缓型周期”,但这背后其实是一种“政治文化的定期刷新机制”。一旦这个机制失效,周期仍会如约而至。

制度不是钥匙,制度是门锁。锁是防君子不用的,但一旦所有钥匙都拷贝给一个利益集团,它最终也会失效。

技术与周期的较量

有没有可能人类随技术进步最终摆脱历史周期率?

历史周期这套思维模式,形成于农业与工业时代的固化社会结构。互联网、人工智能、数据治理的出现,确实改变了权力运行的方式。但它是否也打破了周期?

很难这么说。

大数据确实提高了社会反应速度,但也带来了新的风险:信息极化、注意力操控、甚至是治理僵化新形式。以中国古代的“朝代轮替”为例,如果信息是权力的基底,那么在信息全被集中呈现为“一种声音”的社会中,风险反馈会滞后系统数倍,触发后往往是“崩盘级别”而非“微调式变革”。

再比如,美国的人工智能介入选举与舆论制造,虽然提供了实时反馈数据,却也助推了社会撕裂,让共识变得更难达成,从而增加“周期跳跃”风险。

技术能延缓周期,但不能替我们“取消”周期。这是宿命论吗?

不是。这是理解周期的一种更科学路径:

周期不是灾难,是警醒。像风暴一样,不是因为天空突然改变,而是天气系统中积压了太多未处理的能量。技术的本质是工具,不是解药。

真正应对周期的力量,来自文化、社会结构和治理智慧的综合调和。周期是一个集体“失灵”,而非个人失败。

  周期率的现实提醒

回到文章最初的问题:“历史周期率”真的存在吗?

如果以自然科学眼光看,历史没有公式,也不符合物理意义上的周期。但如果以社会动力学的视角,它显然表现出某种倾向:“结构性张力不断叠加-反映延迟-问题激化-集体重构”。

这种倾向未必固定成型,但足够具有参考价值。它让我们警觉,让参与权力结构的人意识到制度、组织和文化都在参与某种“社会熵增”。所有看似偶发的结构坍塌,其实都在特定系统轴内向我们预告。

“历史周期率”不是用来恐吓的词,它更像一个治未病的标尺。

它告诉我们:

如果一个社会没有建立能容纳内部矛盾的机制,

如果权力没有尊重知识反馈的结构,

如果制度没有定期清洗的通道,

如果生活质量与组织效率不断脱钩,

那么崩溃就并非偶然,而是更像一场“宿命的缓冲事故”。

历史不会自动重复,但历史会惩罚视而不见。

从秦到清,从古罗马到苏联,从一战后德国到后疫情世界,历史并不缺少预警。所谓“历史周期率”,并不是诅咒人类始终失败,而是在提醒:结构的不变,才是变化背后的永恒风险。

人类不是注定被困于周期,但人类从来没从周期里安全走出。

▷ 参考文献

1.汤因比,《历史研究》,商务印书馆,2010年版。

2.福山,《政治秩序与政治衰败》,中信出版社,2015年。

3.曼库尔·奥尔森,《国家的兴衰》,中信出版社,2014年。

4.彭慕兰:《大分流》,上海人民出版社,2004年。

5.Paul Kennedy,《大国的兴衰》,商务印书馆,2005年。

6.Daron Acemoglu&James Robinson,Why Nations Fail,Crown Publishing,2012.

7.Branko Milanovic,Capitalism,Alone:The Future of the System That Rules the World,Harvard University Press,2019.


原文链接:https://mp.weixin.qq.com/s/2W7W1DovelprozPynMNILA

编辑 | 人格与社会课题组黄传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