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国家的实力体现在它的金银储备上,而国家要强盛,就要尽可能多地出口商品,少进口商品。」
01财富=金银=权力
几个世纪前,如果你曾路过欧洲的王宫,听见国王们正在谋划“如何让国家变得更富有”,答案几乎总绕不开一个终极目标:让国家的金库堆满金银。
这个思维不仅主导了十六、十七和部分十八世纪的国际政治和经济策略,更深植于国家制度的骨髓。这一整套观念和实践,被后人统称为——重商主义(Mercantilism)。
简单说,重商主义是一种经济学和国家战略的“合体式思维”。
它认为,一个国家的实力体现在它的金银储备上,而国家要强盛,就要尽可能多地出口商品(赚外汇),少进口商品(防止银子流出)。
贸易顺差、殖民掠夺、关税壁垒、制度化的垄断、国家力量干预市场等,都是这个理论下的“标配行动”。
它不是一部系统理论著作,也没有哪位经济学家自封创始人,更像是欧洲各国基于长期经验和权力诉求的总结。
既是行动指导手册,也是意识形态武器。
今天的商业竞争、国家干预、谈判桌上国与国之间的利益拉扯,很多影子仍能追溯到这场深埋在历史厚土中的思维大潮。
很多人把重商主义当作“早期殖民时代的老黄历”,实际它的核心逻辑并没过时。
在今天,借着贸易战、产业政策、国企补贴、“地缘经济”的高热度,变了模样地回来了。
02国家干预的信仰
重商主义是一个国家主动干预经济的总纲领,它的出发点很现实:不相信市场能够保证国家利益。
今天我们熟悉的“自由市场”是亚当·斯密之后的产物,而在重商主义盛行的年代,市场只是工具,而非信仰。
政府既是裁判,也是球员。
国家要保护本国的工厂、航运、矿业、农业等核心产业,哪怕以立法方式设定贸易限制、设定配额,也在所不惜。
比如英国为了扶植自己的毛纺织业,一度直接禁止从印度进口印花棉布;法国的重商主义代表人物柯尔贝尔更是将国家变成工厂的老板,制定产品规格、奖罚制度、出口激励措施,打造“法国制造”的国际美誉。
重商主义带来的不只是关税和补贴,它更是一整套“国家—企业—市场”的权力标准重构。在这里,政策不是用来修正市场失灵,而是用来精准制造市场。
直到今天,那些用“国家资本主义”、“产业主导计划”、“政府主导技术投资”等方式进行战略布局的现象,都或多或少继承了重商主义的基因。
我们经常可以在新闻里看到,一场国际纷争打到最后,总会从军事转向关税,从外交抵制变成产品出口限制。
字面上看不到“重商主义”,但它就在纸背之后。
03金融的焦虑根源
为什么重商主义这么重视金银?
因为在货币体系尚不发达、银行信用体系脆弱的年代,金银是唯一能跨国流通的支付工具。
金子在那个时代,不是象征财富,它就是财富。
今天刷卡买家电,整个交易过程有层层担保制度;而十八世纪的一场国际贸易,实打实的是:一床荷兰的床单换十磅西班牙的白银,少了谁的钱袋子都无法活下去。
基于此,重商主义时代的国家普遍患有一种名为“金银流失恐惧症”(Specie Drain Anxiety)的病。他们普遍将金银流入视为国家繁荣的信号,而金银外流则意味着国家正在被“掏空”。
这也解释了,为什么重商主义国家普遍追求贸易顺差。
多出口等于多赚金银,多赚金银等于国家更强。而进口呢?买得越多,自家金子流得越快。
关税壁垒、进口限制,说到底就是给国家的“金库”加了一道锁。
这套以“金银为核心”的货币焦虑,今天表面上被银行本位、信贷货币体系取代,但骨子里的类似焦虑其实并没有消失。很多现代国家在谈经济主权、金融安全时,还是会回到一个问题:真正属于国家自己的,是哪一部分财富?
从这个角度看,“金银焦虑”也许已经过时,但“财富焦虑”本身不会过时。
04重商主义的当代低配版
重商主义就像“国家主动掏钱扶持某个产业,以换取更大的国际主导权”的祖宗模式。在今天的名词库里,对应的词包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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产业政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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补贴型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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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家主导基建输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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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略性物资保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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技术封锁+本地替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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贸易壁垒与本国优先政策。
比如,美国政府扶持芯片制造业,出台《芯片与科学法案》,表面上鼓励创新,本质上是为了应对来自亚洲对手的冲击。再比如,日本多年扶持本土农业,坚持高价收购稻米,用高关税保护农民收入;其实在自由贸易体系里,这是“违规”的。但它做得坦然。
重商主义的“升级版”则运作得更高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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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直接拿现金补贴,而是通过税收减免带动投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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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建立国有企业,而是设置政策进口替代机制,让私人资本“自觉听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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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公然搞贸易保护,而是以“国家安全”为借口,加设条款进行限制。
很多发展中国家尤其偏爱这一路子。原因也很简单,目前的国际竞争已经不是“市场作弊”这么简单,而是直接关系到能源、科技、人工智能、生物制药、半导体和国防等领域的控制权。
大家都意识到,不能只当产业的搬运工,还得掌握价值链的定价权。这一核心控盘思维,就是从重商主义一路演化而来的。
别以为重商主义是老派落伍的标签,它只是披上了科技全球化后的新外套。
很多国家嘴上喊自由市场,背地里其实是最大牌的重商主义玩家。
05最强批评:亚当·斯密
历史从不会单边运动。
在重商主义盛行几个世纪后,一位思想改变世界的苏格兰人站了出来。《国富论》作者亚当·斯密,通常被认为是现代经济学的创始人,他最大的“功绩”之一,正是对重商主义进行了系统性的批判和拆台。
斯密指出,财富不等于金银,而是国民所能享受的商品和服务总量,也就是我们今天所谓的GDP(虽然那时候还没有这个指标)。
国家不是财政金库的主人,而是要为全民福利服务的“守夜人”。
他反对国家对市场的过度干预,认为市场有其内在理性,价格机制能有效配置资源,鼓励分工和竞争。
在斯密看来,重商主义最大的问题就是头重脚轻,把储备金错认为了国家繁荣,把对他国贸易施压当成理性发展战略。
这种思维不仅扭曲了市场,也容易引发国家间的冲突。
他甚至批评那些只盯着“出超”的政策,称它们人为地扭曲了经济结构。比如一个国家拼命出口,抑制消费,这可能会导致厂商无心内需升级,产业无法现代化。他认为,自由贸易可以让商品流通最优化,而保护主义只会导致资源错配。
斯密虽然提出了自由市场的逻辑,成为后来西方主流经济学的主线,但重商主义从未彻底退场。尤其在多极对抗、技术竞争、全球化退潮的环境下,当国家生存被再度摆上谈判桌,重商主义依然是老将出战。
06重商主义的现实教训
从中世纪的金银本位,到今天的技术主权、稀土控制、能源制衡,重商主义的“模板”已经被现代化、金融化、数字化。
我们甚至可以说,它追求的从来不是词里包括的那个“商”字,而是背后的掌控力、话语权和国家秩序设计权。
为什么这么讲?
想象一家企业成功向海外输出产品,赚到了利润。但如果这个国家没有相应的金融体系、信用工具、利益分配系统和产业政策支持,这笔钱可能流进了少数寡头的账户,或者迅速以资本外逃的形式绕回原路。
也就是说,真正的重商主义不只是“赚了”,还要“守住”、“用好”,并由国家统一调度资源,确保扩张变成结构性优势。
这,就是为什么世界上一些最典型的主权投资基金、主权技术研究机构、国家战略实验室,哪怕公开打出市场招牌,实质上是高度政治化、军事化、制度化的操作。
不是悲观,而是现实。
但与古典重商主义的“一出一进、一进一战”相比,当今重商回潮背后多了很多变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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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场情绪的波动远超政府调控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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技术比资本更难垄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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制造业的全球链条已经深到难以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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舆论、网络、数据成为了新的战场。
在这样的背景下,谈“自由市场”是一种理想,谈“战略重构”是国家语言。
是否认同重商主义不再重要,它早隐藏在复杂的政策之中,以删改过的面貌操纵着国际经济秩序。
重商主义的教训,不是让我们回归封闭和排他,而是要认清国家行为的边界逻辑与长期路径。从国家视角理解产业,从利益结构理解政策,从国际规则理解行动,这可能才是超越情绪的思维升级。
不然,我们不仅读不懂历史,更读不懂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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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 | 人格与社会课题组黄传斌